【圣泉峰】洞天瀑布

承平七年  秋

[永州的事交待完毕，吩咐下去让明河好生休整，不日启程，只昨天传来他在竹林被圣泉峰首座一番调教的事，消息传的倒快，落到我耳中时怕大半山峰弟子俱已知晓，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明河系我座下亲传弟子，而据闻那白师弟当日半点情面也不给，脱口而出一句“蠢材”教旁路过的弟子都听个正着，阖派上下虽不敢大声置喙，但私下里的议论怕不会少]

[我既已荣登掌门之位，平素本就恪律的性子更不会有丝毫偏袒护犊，何况我深知于六代弟子之中尚位如此虽压得住种种明争暗议，但抑不住人心野长，难免教有些弟子对我久踏青云路抱有屑愤]

[只是眼下我方委以重任，明河性子固然圆滑机灵，但到底年轻不谙世事，此去永州险难未知，尚未出师便折将于囿内，恐他心里留有罅隙，遂有此圣泉一行，一来以慰其心，二来也是要会会这平日接触不多的白师弟]

[我与圣泉峰算不上亲近，但就凭游师叔拼死以护思箐，而这白师弟又是他座下弟子，即便当中真有什么龌龊，我也只当是替自己那不懂事的徒弟亲自登门告罪了]

[峰内弟子见自己来急忙去请首座，一时半会儿找不着人，我便独自往峰内走去，圣泉峰的景致在昆嵛是出了名的隽秀灵毓，也多亏师父对游师叔多有偏爱，才有这得天独厚的优势以补功法上的不足，可惜，我视剑已久，却甚少会分散心去好好看一看这四周一草一木]

[当下走到洞天瀑布，脚步停在不远处，仍能有溅出的水珠沾风而来，落在脸上点点清凉]

[秋意本就肃杀，可在飞泄激流的瀑布前，所有一切都显得苍白无力，任它冲刷过山峦叠幛，势如汹涌，就是我站在此处，都生出渺沧海一粟之单薄，无以匹敌]

[待到瀑布冲刷出的凉意迎面补来，透衫而浸，浑身上下的筋骨都似被湍湍瀑水洗过一遭，融入水汽朦胧的白雾中，远远青山半掩，同样教我身形隐遁难辨]

[觉出前所未有的舒畅，深深吸了口气，青草并染湿雾的淡淡香气溢鼻而来，脚步又继续往前，水里雾里的山让我看不清，一眨眼，那本看到坐于石桌前的身影随着这一息一晃的功夫，转眼就近到跟前，袅袅秋风鼓动袖袍，步自稳健，模糊中依稀可见的清俊眉目在水雾送风中透出几许气质脱俗，衬一派仙风道骨]

[一声“掌门师兄”随周遭薄雾散尽，教目视清明，心底却先生疑，眼前这明明看似气度不凡的白师弟，缘何会对明河如此疾言厉色，至少与我看来，他不像是那种与人难为之人]

[按下心思，颔首示意紧跟其后，看到石桌上的茶具时，毫不掩饰的一惊眉，继而笑声道]

我恐怕满山头的弟子都在找你这个首座，倒不想白师弟躲到这处烹茶赏色

[自也落坐了，见他推了茶盏过来亦不客气，喝了口茶，感受茶叶特有的甘涩自唇中漫开，和着远眺的朦朦山影，不由感叹了一句]

好个偷得浮生半日闲

[圣泉峰的景色怡人这是众所周知的，我虽于昆嵛数十年也不敢保证每处山景都遍赏过四季春秋的变幻，就好比眼下那洞天瀑布，秋时赋予山林的浓墨重彩，也只堪堪予个陪衬罢了，激揣咆哮，声如奔雷，就是满目萧索都挡不住的气势当头，总让我觉得这一山一水即如昆嵛命流，川流不息，难免让人留恋其中，一时情难自禁]

[但他的话仍是一字不差的入了耳，心下是极赞同的，不过对于他的自谦仍是一笑置道]

白师弟也勿须妄自菲薄，既然都说了寄情山水方能对造诣颇通，我若真以此来“捉”你的清闲，可不就显得不通人情了

[其实并非刻意来找他，若不是明河一事，总教我忽略与五峰之间的关系，从前当弟子的时候眼界总是放的很高，希望能比肩师尊之位，可如今当真如愿了，也真应了那句高处不胜寒，失去过一些才让我更懂该珍惜哪些，即便我与这白师弟所交泛泛，但我相信以游师叔的眼光，御下岂会出庸徒，他与明河之间的事，倒也正是一个契机]

[嘴刚半张欲出口，却听到他后面的话一怔，目光静睇，心下却已将他所说的事与自己所想的给予了否定，他与明河在竹林的切磋，算不是什么私秘之事，甚至于门中来说是再寻常不过，其人既非目光短浅之辈，就犯不上为这种事露踌躇之意]

[笑了笑，并没有明显起伏，开口却变了风向]

并不知

[未等他有所应，便缓缓接道]

本来这次来是因为明河一事，我那徒弟到底年轻，生性又有些顽劣，仗着鬼点子多常惹事生非，若是哪里做的不好，还请师弟多担带

但如果师弟你遇到什么棘手的麻烦事，若需要帮忙，同门之间亦无勿顾虑

[语气虽然温淡不变，但眼中诚色不假，门中任何一个弟子的事，即昆嵛之事，即我所任掌门之事]

[大体是今日寄情于景一时难以抽身才教往日灵敏的心思有所迟钝，虽有所感悟但我初不确定是否错觉，否则这若有若无的针锋之意到底从何而来，因为明河么]

[唇角掀的淡，但听他提及游师叔一事时还是略略皱了下眉，虽前后交谈不过寥寥，但大概已琢磨出这师弟的脾性，说话喜欢说一半，且往往非你想的那么片面简单，思绪有所清明但却没有接声，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以游师叔那样顽趣的性格怎会收了这么一个大相径庭的徒弟，看来往后圣泉峰那予人玩世不恭的印象要随新首座而改观了]

[亦不知是好是坏，面上一晒的同时五指在茶杯上来回点了一遭，淡淡接下他的话]

六代弟子尊长，犯了错教诲是应该的，并无不妥

[既是看不惯那也不用问什么原由了，让明河吃点亏长长记性也好，只也不知为何赏景的性子忽然就淡了，好在他接下来的话又立马吸引了注意，刀剑山庄的事江湖皆知，而昆嵛与其百年交好，剑祠中存放的名剑亦有不少来自那里，就连升掌门之前一直用着的曜光，都是出自刀剑之手，其中交情自不比说，如今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如何不让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只是眼看已入了秋，却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将他的话字字都在脑中碾过一遍，须臾点了点头道]

你做的对

[是针对他将刀剑山庄的门人带入门派一事很是妥当]

刀剑山庄出事后我也曾派不少人去扬州打探过，皆是无功而返，如今过了几个月仍是半点消息都无，没想到你会遇到山庄弟子，似乎与他颇为熟稔？

那你觉得与他的相遇是纯属偶然还是刻意为之？

[抬目以对，问的亦是简单直入]

[十年，可也算得上是久了，大概是因为这次刀剑山庄的变故来得太突然，事态又严重的超出所有人的想象，以至于即便有这十年情谊在里面也抵不过所有可能的阴谋诡谲]

[其身为正，其心亦然？要知世间皆有规律，周而复始，即便是生老病死，轮回转世都无非遵循，却是人心最难琢磨，百种人百样心，千万变，根本不可能从一而衷，所以他的犹疑我也很能理解]

[私情与大义比较，他选后者，虽似薄情却有仁义，一昧蒙蔽最终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不过如果可以，我也情愿他口中那位朋友并没有想像的那么复杂，只不过身份特殊又在这敏感时期，才教一波三折]

无论如何，先将人留住，至于失忆与否，找紫云峰的弟子一探便知，若是真的，自当好好医治，如若不然，也得劳你借昔日之交从他口中套出刀剑山庄的变故真相，需知他如今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整个失踪的世家大派，有些事，不是想藏就能藏的住的

[但愿这个萧胤堂没有做过对自己不利的事，不然就算他非昆嵛门人，就凭昆嵛与刀剑百年世交，也少不得要替其清理门户]

[甫听他提及丐帮，疑惑的挑了挑眉，昆嵛与丐帮交情算不得深，丐帮人脉广但鱼龙混杂，良莠不齐，什么事都喜欢插一脚，虽说不至于歧视，但对于这种行当多少有些敬而远之，若非历代帮主武功了得，传承几代的丐帮功法也在江湖上颇有名头，怕是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瞧]

[这点陆师兄就与我不同，他就喜欢与丐帮弟子结交，总说他们豪爽义气且酒量极好，很是谈得来，让我不要有偏见，往事忆来一笑置之，眼中精簇却不少半分]

蒋正直此人，我也略有耳闻，无事不登三宝殿，找人盯紧他们，想要在昆嵛的地界瞒天过海，想必还没这么容易

正巧也有些弟子入门满三年了，就让他们去历练历练吧，就说同是武林大派，到了昆嵛地头总免不了要照拂一二，权当是待客之道了

[这些刚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武功剑法还称不上卓越，磨人的功夫却是一流，让他们去盯着一来让那群人知道昆嵛的态度，二来若是他们真怀有什么叵测之心，料也没这胆敢在昆嵛的地头轻易撒野，希望能知难而退]

[毕竟同属名门大派，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不能太伤了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