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雪园

【早在初来棣州之时便听闻沐雪园的名号，说是此地第一大书院观津书院的书楼，据说藏书万卷，乃棣州学子最向往的地方。这一次便将目标定在了沐雪园。】

【只是在棣州这几天，也不知是不是没顾好自己，几天下雨，雨势大到自己似乎得了风寒，好在有深厚内力压制，因而几天来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偶尔的眩晕提醒着自己，自己得休息了。】

【休息么？自己不是不想休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偏偏就不想停下来。仿佛停下来后就会与这个世界脱离。】

【于是，只得带着病来到这沐雪园中，刚一入内，簌簌凉风夹杂着竹叶的清香扑面而来，又一阵眩晕，忍不住抬手扶住额头。】

【大概是这具身体终于不服自己的折腾了吧？在自己的不珍爱和眩晕之下，它接二连三的对自己开始发起抗议。】

【足下一个踉跄，在摔倒前一刻一把扶住身旁的翠竹。喉中也泛起异样的腥甜，抬手捂住嘴，忍住想吐出来的冲动。】

……

【额上渐渐渗出冷汗，扶着翠竹的手也慢慢朝下滑动。正当自己以为自己要摔倒的时候，不知从哪跑来的人，一把扶住自己。】

你...没事吧..喂...啊喂！

【意识朦朦胧胧间，听见她的声音。张唇似是欲言，突然一阵咳嗽，点滴腥红落在地上。】

喂喂，大哥哥？

【明明听得见身旁人的声音，张唇却没有声音出口，体内内息越发紊乱，想调动内力抚平，却与那张唇无声的举动一样，白费力气。】

【直至坐到石上，已能感觉到有一只手为自己擦去嘴角的血迹。只是嘴里的血却源源不断的涌出。】

（要死了吗？）

【意识朦胧间，脑海中忽然浮现这句话。】

（死在这个……书楼之中吗？）

【脑识已开始混混沌沌，耳旁的声音也变得嘈杂起来——】

你是不是死了...

【带着哭腔的声音如同天光乍破一般突然传到自己耳旁。】

（死？原来……自己是不想死的。）

【突然抬起头，模模糊糊地视线中那人红衣夺目。唇角勉力提起一个笑，咬着牙说话。】

我、看起来像要死了吗？咳咳咳咳……

你只要不吐血了，我就带你吃好多好吃的，你要答应我啊。

【不知怎么回事，明明没有力气了，却还是让自己打起精神，听着那红衣人的声音。】

【若是平常，听见这话只怕会哭笑不得。自己又不是吃货，为什么要带自己吃东西。】

【可这一刻，额上冷汗顺着脸颊流下，笑的力气也无了。只是勉力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低声道】

好……

【一句好，算是自己能做的承诺了。纵然此刻，一股又一股血腥味正朝喉咙里窜，却还是被自己强压下去。】

（不能……吐血了。）

【模模糊糊地意识中如此想着，手握拳，运起全身力气让指甲刺入皮肉内，疼痛使混沌脑识一瞬清醒，也使眼前模糊一下清晰。微转首，这才看见把自己扶上板车的人，是一名红衣少女。】

来你坐着，累了就躺着，我带你喝水去，好不好啊

【视线又慢慢模糊起来，阖目，定了定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回答她的话，而是两指一并，点上自己身上穴道。随后而来的是被强行调动的内息，缓运‘扬州慢’心法，气息在运转间努力平复。】

【记得在自己最初到到扬州慢心法的时候，那本心法的封面便写着，一练此心法，便不可再习其他心法，否则便会内息逆转，冲爆血管。而如今，自己虽未去习其他心法，但什么叫‘爆冲血管’，自己也算是尝到滋味了。】

【本就是伤病之躯，又强提内力，嘴角很自然的溢出血来。耳旁是那少女的惊呼声，自己却是不闻。抬袖勉力擦去后，初来的疼痛在渐渐平稳的内息中慢慢平复。】

【先生说，擅动‘扬州慢’，压制的伤病便会更严重，但先生确是万万不会想到自己如今的情况，竟然只能用‘扬州慢’压下因伤寒爆发的伤势。这是命么？或许是吧，这是属于韩青辰的命，亦是韩青主的命。】

【虽不吐血了，但嘴角的血迹却是越来越多，到最后蜿蜒成河滴落下来，抬袖再擦。气息在这段时间中已慢慢平复。】

【再睁眼，却是已不在竹林中。微怔，红衣的少女已经转身朝河边跑去。略显茫然地看着天，这是在哪？如此想着，少女已捧着什么东西回来。定睛一看，却是阔叶成杯装着的河水。】

别睡了，快喝些水。

【下意识张嘴，清澈的水缓慢流入嘴中，和着嘴里的血，一股血水味，引得人一阵反胃，却被硬生生压下。】

（还不能死……）

【近乎恶狠狠地想着这句话，加速吞咽了水，直至水完。才转过身又咳两声，抬袖无声擦去又不小心咳出来的血。】

喔，天下竟有这么舒服的泡，长在我手上，真好看啊。

【近乎自言自语的话，下意识转首，却见她看着手上的泡正发着呆。想起身一动，却是无力。只能低声道】

你……怎样了？

我很好，嘟嘟你多喝些水

【伸过来的手为自己擦去嘴角不小心溢出的血迹，听到‘嘟嘟’两字时，眉峰一动，正想说明自己不叫嘟嘟，她已扭过头去。只能作罢。】

【依她之言，又吞了些水，直到身体里有了些力气后，才勉强坐起身。而后在板车上五心朝天，再运‘扬州慢’，缓缓修复着体内伤势。】

【板车突然一抬，让人下意识睁开眼，却见那红衣少女拖着板车朝外走去。收了势，坐在板车上看着她艰难地拉着自己朝前走着。微微蹙眉】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

【她没有回答，只是像头小牛一样一个劲朝前拉，颠簸的板车上不好运转心法，只能半倚半靠在板车上，任四周人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己方两人。】

【就这么一路拖行，很快便来到了城门处，城门口人来人往，靠近自己两人的一位老妪突然将几个桃子塞给自己。粗糙的表皮让自己微微一怔，这是……？】

【还未弄清楚，小姑娘已和老妪交谈完毕，她又拉着板车朝另外一头走去。凝望着那背影许久，突而出声。】

你不累吗？

【看着她瘫倒在地上，下意识想下车去扶她。奈何一动，手上与胸腹间一阵剧痛，又瘫回车上。只能看着她自己慢慢爬起来。】

干嘛，嘟嘟，你肚子饿了？

【听见‘嘟嘟’这两字，一瞬哑然，若是以往的韩青主，在面对这样的胡言乱语只怕早就甩袖子走人了。可如今的不是韩青主，而是韩青辰。面对这不知道是故意装傻还是真是好心的小姑娘，也只能无奈一叹，然后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饿。】

【看她一直看着自己手中的桃子，还以为她想要，刚准备递给她，就见她一脸惊喜地凑过来。然后说】

要是这里的大夫治不好你，我带你回吐蕃去，一定会医好你的。

【吐蕃？一怔，还未反应过来，那张还带着自己血的帕子就朝脸上擦了。下意识想闪避，却还是没能闪过去，只能任其为自己擦着嘴。】

【想了想，还是开口道】

阿满姑娘……

【见她朝自己看来，这才续道】

在下……其实已经没什么大事了。

【‘扬州慢’运转数圈，伤势已被暂时压下，所以这话还真不是欺瞒。】

那我不喊你嘟嘟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你什么好呢，我不想总喊你你你啊的

【听见这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向她介绍自己，不过想想也是，像自己刚刚这样吐血吐得这么惨，是个人也会被自己吓着。咳了咳，感觉到自己喉咙中还是一股血腥味后，也没管，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在下姓韩，韩青辰。

【见她同自己一样笑的灿烂，唇边笑容也温柔了些。正需再言，她不知在哪的力气，起身又跑过去拉住拖车，拉着自己跑。身体虽然没什么大事了，但还是有些虚弱，被她这么一闹，下意识一倒，就这么拉走了。】

【等到自己回过神来，拖车已来到一栋酒楼前，被人扶下车抬头一看——这不是城中最有名的酒楼吗？愣神间已被人扶了进去，坐在桌前，看着她颇随意地点着饭菜，然后把茶杯递到自己手中——下意识接过，然后道】

阿满姑娘，你身上的银钱……够吗？

青辰大哥哥，我是你阿满小姐姐。

【听见这颇具童趣的话，先一愣神，随后的解释让人唇角的笑容更添几分温和，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她这一句小姐姐。】

好，阿满小姐姐。

【仿佛被她欢喜所感染，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只是看着她将头上的簪子都拿下抵押，目光微微一凝。低下头，手伸入袖中，似是在摸索什么。】

【只是这一摸索就摸索了许久，或者说迟疑了许久。直到她的肉片递到面前，下意识看她】

你流了那么多血，要补一补的

【又笑了笑，然后将袖中物品拿出。放在桌上。】

【自己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也就是这个了。南荒翠玉，麒麟形态，是为——四顾门主令牌。】

若不够，就压上这个吧。

【早在自己一心想要脱离过往的时候，这些物品对自己而言其实早已是可有可无了，而如今，虽有承影，但少师失落，加之一身伤病，韩青辰也注定成不了韩青主了。】

【将那块令牌放在桌上，也不准备收回。举目看她，却讶异发现她战战兢兢伸出手，似是想触摸这块玉牌。】

大哥哥你快收起来吧，就算把阿满卖了，也不要你把它押出去

【一瞬哑然，再观她神情，不知怎地，她竟眼眶发红起来。然后埋下头只顾着吃自己碗中的饭菜。】

【她虽不说，但看她身体止不住的颤抖，也知道她此刻定是伤情。手又探入袖中，取出手帕，小心地放在她的身边。然后看着她顺手一拿，擦了眼泪。】

【不知怎地，竟想到了婉娩。她在自己身边时，却是极少哭的。也许是她比较明白自己不耐这些，所以忍下了自己的眼泪。因而自己也不曾真正的对她有过照顾。而江湖中盛传的四顾门主摘梅赠人，也不过是自己一时心血来潮。总之……呵。】

【看着她对自己笑的‘灿烂’，但那份灿烂几分真几分假，又有谁知了。垂首，桌上饭菜飘香，却是无甚胃口吃下。只觉得心中莫名的有些难过。】

【直至她去了后院洗了把脸，才复又抬首，看着她，却忽闻她之疑问。】

哥哥，我问你，你是怎么害了这么严重的病，你为什么不好好的住在家里。

【一怔，随后笑了笑。】

我啊？年轻的时候不懂事，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至于家……

【家么，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似乎在掉下东海之后，就荡然无存了。垂目，笑的安然。】

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