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桥

【他回金陵的目的，起初是为了和花道常一道追查冥火僧的下落，他们思来想去，冥火僧图谋天书绝非一时兴起，从诓他们入局到去年中秋的那个午夜，无数转折在瞬息间发生，猝不及防，却又严丝合缝，几乎堵死了他们所有退路。若非招惹的是他自己，他说不定会为冥火僧的精心布局称赞几句。】

住在这，你八哥便不会发现？

【他踏进院子，正巧听见了里边侍女们的打趣，不知为何，没有丝毫要去反驳的意思。他隐瞒了自己在金陵有居所的事实，也忽视了自己当前还有更紧要的事，与阿九不期然的重逢打乱了一切计划，而眼前这个红着脸的九姑娘，好像总能打乱他的计划。】

姑娘好，又见面了。

【碧衫侍女看得出非等闲人士，为了阿九喜爱的玩具和零嘴，他曾迫于无奈回过一次她的绿萝居，与这叫“宵骨”的侍女有过一面之缘。说来可笑，天书失窃一事，这世上除了阿九，竟只剩一位人微言轻的侍女还能证明他的清白。】

沈某重案在身，故来此叨扰几日。

【他施以江湖礼数，不因对方的身份有所怠慢，正如同他也明白，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地方无需隐藏。院落小而精致，他环视一圈，目光又落回阿九身上，少女提出要帮他未想到是这种帮法，他大感意外，却无意拒绝。既然阿九不放心他与慕九麟见面，他便只能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守着。】

我回来查一些事，若能找到人，那自然最好

【他有意避而不谈冥火僧，这人不仅他在找，儒门在找，恐怕江湖上但凡对天书动了心思的人都在寻找他的下落。龙混域对自家失窃的东西再清楚不过，可至今也没传出他们捉拿到冥火僧的消息，这侍女若有线索，最先禀报的必然是家主，如何轮得到他来发问。】

【听闻阿九提及东海，语气却不怎么开心，他颇感诧异】

你一直很想去东海，早些去不好么

【没龙头坐镇，扬州不比从前，他希望阿九越早离开越好，东海是他们想去而最终没有去到的地方，他以为阿九会高兴才是。】

【他跟着停下脚步，一偏头便撞上宵骨的眼神，那眼神还是打趣的模样，在他与阿九之间无声胜有声地来回移动着。他忽然想起此前许多不曾留意过的细节，阿九留给他的信，阿九见到他的神情，阿九泛红的脸，阿九慢下来的语速。他身侧的手动了动，像是要伸出去，可很快又克制地握成了拳，只有目光中多了一抹笑意。】

我欲见你兄长正是想谈论此事，若他不介意，我便随你们同一段路。

【“我自然是想去东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要是去了，会发生什么我不愿意发生的事”，这话与他内心的某个担忧不谋而合，他和龙混域此前没有任何交集，此后也不想有任何交集，可事与愿违，天意无常，偏偏自己如今最关心的两样宝物，都属于龙混域。】

【东海，那是师门“渔”之一脉历代探索却仍旧充满未知的海域，波澜诡谲，暗潮汹涌，又岂是危险二字能简单形容的。】

【好在扬州距东海虽不及距中原更远，舟车劳顿却仍要在路上花不少时间，想必这些时间足够他们打探清楚东海的情况，若有不妥，下下之策便是他半路上再盗一次人。】

路上吃了那么多苦头，倒没见阿九哭过。

【他若有所思地来了一句，听语气似乎真的在回忆一路上阿九有没有哭，又好像因为没见过她哭而有几分遗憾。生气倒是有几回，只不过都软绵绵的，他时常矛盾万分，既觉得阿九生气的样子格外好玩，又不忍心不去想方设法哄她开心。】

一般不哭……那九小姐以前都是为何事哭塌扬州的

【他无奈地摇摇头，心中那种矛盾的心情又上来了，这是一种十分陌生的情感，可他此时却认为没什么不好。东海也罢，往后也罢，那些东西太沉重，不需要让阿九看见。】

那就别说了，左右我还要在这住上几天，来日方长。

【话是对着宵骨说的，唯有目光还揶揄地看向阿九逃离的背影，难道让他知道为何哭鼻子真是什么很大不了的事？自认为半年来算是摸清楚了阿九的脾气，但总有那么一两次，如眼下这般，他完完全全的一头雾水。】

【他朝宵骨点点头，大步追了上去】

哪有把宾客带回家就不理人的主人

【寒意犹在，满园花香藏不住即将到来的春色，他回头看了眼屋外，积雪已经彻底融化，这是回扬州以来的第一次，他感觉到了从前的江南气息。】

“哪个不理你了”

【或许是到了家的缘故，阿九更能闹腾了，他忍着笑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捏了把对方圆鼓鼓的脸颊，认真道】

我想想，好像是个一般不哭的小鬼。

【一瓣飞花被倒卷的风带入内室，冬天终于要结束了。】

==结==

【私宅偏远幽静，仿佛主人当初买下来的目的便是要瞒过他人耳目，虽然扬州城巷弄繁深，阡陌交错，可连最熟悉它们的小贩担子，竟也不曾出现在院子附近吆喝。好在偏远归偏远，这里从早到晚却仍旧热闹得很，再说仔细些，便是从阿九起床，直至阿九入睡，方才结束。】

【清晨，东方渐白，他浇完花回房，闲来无事拿过架上的书翻读，是再常见不过的《诗三百》。这座宅子不大，房间也不多，他住的地方看得出原本是一间书斋。他饶有兴趣，一边打量主人收藏的其他卷集，一边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中的书，不防其中还夹了一张纸笺，有意要让人发现似的，如落叶一般缓缓飘落在脚边。】

【他面无表情地拾起来，看了几眼，纸笺上是誊抄的半首诗，情诗，没有落款。可字体清瘦秀丽，不难辨认，和当初阿九留给他的那封信出自同一人。】

“小姐！”

【门外突然响起霄骨的声音，他正犹豫不决的手突然转了方向，书一合一放，连位置和朝向都与之前一模一样，纸笺一折一收，却是藏进了他贴身的地方。随后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施施然走过去打开了门，抱臂观看院子里二人每日必将上演的嬉闹。】

【大门敞得一览无余，若非他所站的位置与门后的阴影形成一道屏障，就只剩床底下能瞒过宵骨的眼睛。他的房间朝东，朝阳斜斜穿过门缝，少女额上沁出的汗珠泛着毛茸茸的微光，他看了一眼，抱在胸前的手竖起一根手指，朝里点了点】

奇了，日头还未上三竿，你家小姐哪舍得起床，宵骨姑娘不如回房找一找。

【宵骨看懂了他的手势，捂嘴一笑，故作踟蹰道】

“可粥马上就要凉了……”

【他上前几步接过碗，面不改色地辜负了阿九的信任。】

由我代劳罢。

【宵骨一走，他端着粥回房，慢条斯理带上了门，把浑然不查他目的的阿九彻底关了起来。他心里先是有些不忍，可宵骨说得没错，她就是瘦了，在茶楼碰见阿九的那天他便这样觉得，他维持着端粥的姿势站在轻轻喘气的少女跟前】

人帮你打发走了，不过这粥……

【他看了眼手中的碗，又看了眼阿九祈求的眼神，目光揶揄】

我只能帮你喝一半

【既已做了帮凶，就没有手软的道理，人退一步，他便近一步，房间只有这么大，眼看再退就要撞上书架了，他眼疾手快地将人拉了回来，冲撞之下，碗里的粥却未倾洒出一丝半点。】

只是这个原因倒也好办

【他单手抚上阿九脖颈，颈侧脉搏在掌中突突跳得很快，他停了一会，拇指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但很快就顺着一条经络向上，在接近下颌的位置轻轻抵住了。力道轻得可以忽略，可仍迫得少女微微仰首】

我在这里按下去，起码半个时辰以内没有味觉，莫说半碗粥，喝十碗也不成问题。

【少女的肌肤有着特殊质感，如霜如玉，一仰首便暴露在他目光之下，甚至数得清最细小的脉络。他忽然不太确定，如果阿九点了头，自己到底按不按得下去。】

若你乖一些，喝掉半碗，今日其他事我都听你的，如何？

【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扮姑娘”这种要求听来荒诞离谱，可他却是和花道常那厮交情匪浅的人，早见怪不怪了，表情平静得连一丝犹豫都欠奉。他将碗往阿九唇边凑了几分，示意她张嘴】

扮姑娘不难，可姑娘家那些裙裾纱衣太复杂，我一人穿不来

【话未竟，他说到这里却停了，眉眼间的笑意夹杂着不易察觉的促狭。这院落足够隐蔽，隐蔽到多余的仆从也没有，能帮他解决这个问题的就只有阿九和宵骨。宵骨为人谨慎，断然不会跟着这小魔头胡来】

【他试想了阿九替自己宽衣穿衣的场面，掌着颈项的手竟有些发烫。】

换一个

【他及时止住了那个提议，可更衣的画面甫一出现便挥之不去，甚至有阴魂不散，愈发嚣张的趋势。他像一个怀揣秘密的人，仿佛害怕不怎么稳的掌心泄露什么心思似得蓦地撤了手。】

欠着。

【他颔首，应了一句，不知怎的又想到带人去东海的承诺。重一诺而轻五岳，熟悉他的人皆知晓他对于允诺一事决不轻许，可在同样的人那里他却几番不假思索，或许因为他多少明白，阿九造不成什么威胁，又或许，他就是不想思索，需要思虑的事已经够多了。】

【有人让他欠着两个承诺，挺好】

“沈大哥真狡猾”

粥真有那么难喝么

【递粥的手试了几次，阿九总是借着说话脑袋偏来偏去的，他无奈停下，伸手抹去她躲避间唇角沾上的汤渍，放进嘴里尝了尝。】

甜的，你吃糖葫芦不也是这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