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马渡

-------承平九年冬 开--------

[百泉冻咽，凄雪簌簌。]

[承平九年，时冬月，与圣墟相比，扬州的冬天倒有出自一脉的寒冷，湿潮中沉气压抑，呼出一口凝成白雾，飘飘散散顿逝无踪，头顶乌月，马蹄践雪而行在城外的五马渡，渡口合冰早已不见，今夜只怕回不去城中。]

[一桩生意不成，偏又被阻挡在城外，此处也无可避宿的地方，颇为生气。正左右不定时，忽然想起昔五马渡江，一马化龙，东晋时此地有建化龙观，百余年之久，虽王朝覆灭，兵火天灾，道观却留了下来，伸手拽缰，骏马嘶鸣奔去。]

[旧渡荒芜，草木衰败，显得十分破落，在不远两里处果真有一处屋舍，驰马到了观门，翻身下马，将马拴在门前柱上，还未进门就闻风雪中夹杂着腐朽气味，年久失修，人员离散，屋舍下结有重重蛛网。]

[一路冷风寒月，鸦雀无声，寂静诡谲，这种地方最怕有不速之客，因而握了握袖间往大殿走去，殿门半敞，一丝月光隐晦照在三清面上，进了屋中，四下环顾，尘灰厚积的香案上只剩半截香烛，掏出火折点上。]

[风拍朽木吱呀作鸣，转身去阖上大门，这般冷夜，若再透风过一晚，只怕明日人也就死了。忽听近旁有摩擦之声，立即道。]

是谁！出来！

[黑暗阴寒的角落里堆积着麻团草席，凝神注眸见悉悉索索的响动，从底下泄出一片衣料布角，我不敢轻举妄动，因而拿上烛台轻步靠近，烛光逐步翩游，来至大殿西处角落，上有三清之玉清，虽年代久远且无人翻修早已颜色剥落，可那双眼在幽暗烛火下似是有神的。]

[我走近这才看见几摞草席交叠下若隐若现一人，执烛绕，依稀可辨清是个身形削瘦的女子，夜半无人，空寂道观里藏着一个女人......也未动手，眼神微眯，轻提脚尖踢开了碍眼草席，冷淡说了一句，声音似月下的风。]

抬起脸来。

[露宿荒庙夜遇陌生女子，我可不信甚么鬼神精怪之说，再有我听到了她细弱的呼吸声，是个活人。殿外的夜又凉了一分，枯败的树杈在风下摇曳，借月光映在地上，憧憧光影，棱棱角角枯瘦狰狞。]

[瘦小的人影动了动继而依言幽幽抬起脸来，窗棱上明纸破碎穿堂风顺隙灌入，一分月光引道，即使皎洁明亮却也败在深暗漆黑下，我将烛台逼近女子面颊，低身弯腰方示清，琼鼻弯眼，昏光下腻白的肌理，倒是长得出挑。]

[裴簌是绣娘，也是精通医理的少司命，最擅长的便是皮肤缝合之术，因而粗粗扫过动人的眉眼过后，我只觉得她这身肌肤倒有几分可取，肖是夜深人静，人心中一直深埋得黑暗，实然随时都在蠢蠢欲动契机萌发，突然一想，我若是今夜剥了她的皮，再抛尸荒野任野兽蚕吃，只怕也无人知道，更何况她孤身一人，更加好下手。]

别怕。

[道一声慰藉，复又站直把烛台摆上香案。]

这荒郊野外的，你怎么一人在此？

[风吹烛影微晃，案上倒着半颗萎缩枯瘪的香果，也不知何年有人来祭扫，或许也是夜宿此地的游人，无香火供奉，吃了一半的果子就当是借宿的酬劳。我听到背后伶弱的声音，同想象中一般，若非是受了欺负偷跑出来，何至于落败到此。]

[转过身来，恰看到女子挽袖，露出衣衫下斑痕点点的印迹，立时皱眉，非是怜惜反而有种被破坏的厌恶，洁净无瑕才是上佳之选，幸来女子一直愁眉怨苦不曾看见我。]

打得真狠，可惜了。

[也不知是可惜甚么，是她凄惨命运还是接下来更加残酷的事。弯下身不介意灰尘触染衣裳，指尖轻缓抚摸过青紫伤痕，漫不经心里含着微微厌弃亦有按捺不住地焦急。]

他们为什么要打你？

[仿佛是引诱猎物陷落的捕手，会在陷阱上铺好粉饰的迷障，此刻我对这个美貌女子也是同样，假装亲近松懈心防。]

[眸光愈发低暗，除却碍眼的瘀伤，肌白红腻迎在灯下散着莹润，的确可挑，彼时在圣墟同师父学剜骨剥皮，触手鲜活跳动在掌心下，挑剔的眼光也是自那时养起的，最好的选择自然是年轻女子，骨肉细腻是最适合被用来换置。]

[思索着收网的时机，我本该存善心，怜惜抚慰她被无理殴打，可惜...偏是遇见我，苦难人生还未见到希望就已要落幕。]

[从袖中取出丝帕，递给她拭泪，轻声细语道。]

他们找不到你了，我在城中有住处，你同我一道走吧。

[我来扬州时日不长，却知晓国法家规，叛逃出府的家奴，若被捉了回去轻者仗打，重则打死，她这副楚楚可怜的容貌，想来除了死别无他路，官府管不了这些事，因而我诱她回去，她必会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