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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独韵] |最是人间留不住|——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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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莲时 发表于 承平年间 2016-12-20 08:52: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沈莲时 于 2016-12-25 17:17 编辑

= 番外 东风夜放花千树 =

元夕

[我自门中出,陌立屋檐下,看也不看一眼周遭,手缓缓撑开二十八骨伞,夹含雨珠的穿堂风将素衣牵动平生一角,抵京短短月余于黄华坊教坊司落籍,一轿相迎抬入西厂提督府,名嚣京城官场风云之人要留我这娼门中人,委实无奇,福祸旦夕,想秦淮至京城的路途堪比一生还遥远]

[成化十三年,南京教坊司金陵旧院有玲珑占艳名,秦淮珠市有元夕冠才绝,时年造册上声名最盛的两位官妓同时为官府抽度入京,由京城礼部调遣,随众待宴京中官宦权贵。被发配教坊司入籍的八年,头回与胭脂红粉化污泥的珠市,衣香鬓影卑求存的烟花所走远。不过又去了另外个以绝上声色娱人之地,那里有朝廷大员、甚至有得势宦官在席,伎者施展之余,幸则全身而退,更幸者可声名远播,而余者微有差池,荣华门进退都是万丈深渊]

[我原乃朝廷命官家清白女儿,幼识诗书礼教,家门受罪诛,年还总角,含苞未放之龄打入教坊司,十五迫受梳弄之辱,真正烙下娼妓命,血泪苦修舞乐之技,去年满十七,院前门庭始若市,阿娘眉开眼笑朝夕忙迎送,文人骚客、风流才俊不乏贵人流连。直到那天,遇见此生可通解我细腻之人。他是金陵书院的书生林远,望族子弟性多浮夸,相对时刻,唯他肯清清静静守礼度,昔日闺中教养得人珍惜,我懂才子佳话,柔肠怎会不被打动]

[伞骨手中旋转分明,思绪且滞停脉脉交织的雨声,想金陵曾也这般落雨,夜阑画舫伴河灯,与郎君观雨似星芒,听星河涛声...我闻君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仿还在耳畔徘徊。入了京,林远一路不辞劳苦相随,感君心如松柏,愿待这年所有风平浪静,脱籍跟他一生一世。前日宴罢,忽被西厂提督指名拿要,随轿临走之际,他捧住我手向天再三笃誓,定会去求在朝为官的世伯要回我,揭帘回眸,他人在后踉跄跟过半路]

[北地的雨比不上南面分毫,稍沾上指尖一滴,冷意就会身不由己的教心抖然凉透,分不清雨水第几回湿了眼眶,寒袖举徐,拭煎熬不免憔悴,檐下雨落向伞面,碎得那晚尽时分铿铿锵锵,漠色颔望蓝绫缎鞋下三横石阶,步履积水向雨地拓]

[既有人前来告知提督大人将归府,便是提点要我主动出小院前往接迎。那日相见流华阁,隔着一重珠箔再隔着一重垂帐,灯火将清影投在薄幕上,步伴笙箫且舞一支青玉案,帐外人饮酒相谈非我关心,淡色青袖旋过一己珠光冷,绰约隐在灯火阑珊处,舞停其杯也停,是以尘埃落定,当知我待奉的是宦官,我看得清楚姐妹送行时,那一目悲悯何来]

[天雨初霁,翠柳烟收,厅堂外仆婢颔首静候,了然我与他们应无异,步过,止前,收伞时低垂的脸偏侧,目无意越过黑漆漆的院墙,望向城内一盏冉冉升起的孔明灯,这春上夜色无月有灯,照得人分明不安,襟前悬挂的白玉佩温润错过指间,林远亲手篆刻的夕字缠绕丝痕穗缕,有微风近近抚过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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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莲时 发表于 承平年间 2016-12-21 08:04:59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沈莲时 于 2016-12-21 11:23 编辑

[连日来献艺飨宴间,怀抱琵琶素指扣弦,清歌弄喉,琅琅唱咏秦淮十里烟云、百里繁华。南派艺风在北地别具一格,元夕之名挣下不少风采。天南地北季候如同伎艺迥差,水土气躁惹出喉咙毛病,后来力所能及,只可献舞时,遇见提督大人。细想而来,我以为他看中的是青玉案那曲舞,而恰恰我是起舞之人,这便是纳我入府的理由]

[若在秦淮,以我如今身贵,此等大事,需得我点首许可,否则谁愿唐突佳人]

[而天子脚下,西厂提督动口说一个要字,我便即刻落籍属他]

[秦淮名妓元夕,这身份是做戏之本,颦笑花颜可随意将众客罗点,端端正正的登堂在室,以被捧上高楼的声名掩盖不清白之躯,忽得一夜间命如纸被抽薄,无所掩饰,我会怕]

[前后三日,虽受礼待,心不在焉,受而无所求,身心愈来愈惊悸是事实,夜梦里听见林远唤我,却哑着声答不出一句来,惊醒后只能安慰自己过了今日或明朝,他就会来接我]

[天里一火烛焰惹目向南渺茫,此分刻秦淮应是高升华灯光照如意楼,歌声舞影轻桨摇绘两岸喧嚣,而这座府邸虽大,白日初来几乎听不见人声,现下仆婢再度噤声,唯独远处快马踏石砖声声震晰,由远及近一瞬光景,忘了天边远去的孔明灯,双袖身前端起,听声辨人近]

[当先之人官袍生风,令心不甚紧张,恰也窥见番官场景象,记起当年父亲金陵为官,处决当日,有人说是蒙冤受屈,有人说是罪该万死,父亲遗留一言‘悔入官场’。林远说过秦淮遍地才子佳人,而京城多的是官,官大一阶可压死人,书生求仕途不过是自求多福。如今我忽而想知,西厂提督的官位会有多高]

[那裁剪贴腰之衣,令风意束紧柔形,转眼人皆从门前一同告离,众散而余主位踱过,迎面时慢,睫抬纹丝,恰他目量来,低眸敛礼,两腕虚错,袖别于腰,待袍角一拂而过,心速反疾快不止。镇定片刻,逢场思应对,转身接替门前端茶案的婢女]

[他身边不缺等人的摆设更不缺待茶的婢女,这等下人平常的待奉,我不在意,欲探其心思,全然可细致照做。近身,细香袅而不娆,玉佩曳襟随身放,茶案捧袖与柳眉齐,持一贯温恬,将往日待客模子拓来,不笑也会三分柔]

大人用茶

元夕承蒙照拂,谢过大人

[此地非我熟悉的画舫小筑,吟诗作画信手拈来,弹琴作曲自作风雅,现下我拘谨且不能自处,向他道一句谢不假,算谢过之前赏识,可并不感谢他替我脱籍,相反,我是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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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莲时 发表于 承平年间 2016-12-21 16:37: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沈莲时 于 2016-12-21 16:57 编辑

[无非先投石问路,想明明白白,可是要我听话的服待他一生一世]

[教坊司好言说我入提督府乃天大的抬举,我根本不会听进去,之后歹言才听得惊心动魄,论西厂初立,势力至强遍布京城四处已无孔不入,莫说是朝中官吏微乎至寻常百姓,稍言行有差池都会有论罪之险,而区区秦淮红尘女,怎敢忤逆翻手为云覆袖为雨的西厂提督,是了,定是他动了贵口]

[小臂始泛酸,仍承那盏府邸为他沏泡的茶,茶气带馥如他手中檀串寸金木,用度皆为度量身份的上品,眼眉在下低了许久,方才虽有抬凝,未看清楚过他样貌,献艺时,也只知他是这样的年轻,秦淮才子这般年纪,仿佛还在书院里留待下轮会试。许来茶烟降过,颊面熏热,因所问,视线从低拢聚,恰触他目光]

[近在三两步距内,始才正相向,乌纱冠下面容神丰峻刻,温烛纱笼墨眸点烁华,这一见,未像乱如麻的心内想的复杂]

元夕微名,意非佳节

取自宋时辛弃疾所作的一首词

[淡言生平,作在灯火阑珊的纸上,平平仄仄听过不过是首曲,听者为客,未再往下多言涵义,无关别话不作赘述]

[臂从额前降落,再度递袖,袖内雪腕微露,柔荑捧盏于前,目光由盏再至他双眼,待他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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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莲时 发表于 承平年间 2016-12-22 08:16:1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想过他是否会是戏本里十恶不赦之徒,方才茶盏他不接,续想是否要行刁难,而淡声平容的举止令我波澜重重的心僵困。我虽出生于官门甚重廉耻的高户,但足陷风尘泥淖后,已非纯洁不谙风花雪月的闺秀,声色娱人的妓女,就算名扬天下,依旧是妓,卑微可随意踏践,而他漫不经心,未怀此意向]

[无星无月有风的夜,雕窗启开两扇,夜下庭内,枝展叶摇的碧妆柳晾着盈盈晚露向明室,弱质抚过晶莹亮采重重沾湿窗上隔纱,我从近处目睹他风采,想来世间略通风情的女子该不会淡然处之,加上这一身威严贵重的官服,即便是宦官,只要他肯入红颜堆,定会被竞相追逐。想不通之处太多,他除过问了我名字,再无别话,风吹脸庞觉潮润粘心,容色比方才更加不好,躬腰布置碗筷,待他用饭]

[若他是个普通富贵人家,我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请求放我离开。经过教坊司的恫吓后,生怕牵连太多。
只怕心窍太聪慧,林远说过的那句话“书生仕途不过自求多福”,捕捉着这句反复的想,林远黯淡的神态一遍遍恍惚我眼前,忽然他受传召入宫,怔然颔首应他话时,人早已掀袍阔步而离]

[回到小院,布置从外到内虽华贵而不失简约,不像特意为女子布置的住所,软身倚靠着刚合璧的门扇,心内抒出长长的呼吸,从前敷衍难待候的贵人也不会这般累,秀眉蹙得紧,小心去将烛火熄灭,摸索到午时候摆在榻侧的琵琶,抱紧在怀,指虚无的搭着根冷瑟瑟的弦,才发现身躯分明颤的厉害]

[快了,快了,明日,林远就要来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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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莲时 发表于 承平年间 2016-12-23 00:54:06 | 显示全部楼层
[西楼劳燕衔泥归巢,春将红末昏鸦啼月,转眼一月时光度的比水畔鸥鸟的白翅还要飞快,已然习惯自己在府邸走动,朦月作叶弯舟在深天雾海里独移,微微风惹得洪波浮萍宿命孤零,记得刚刚入府时绿柳初妆新叶眉,现天暖晴,柳上飘絮霏霏,比眸送流水无情,捻袖水涧无意托一凤蝶]

“唉唉,那西院里住着打南面来的小娘子,说是红船上花魁一般的人物,不该是能掐出水来的柔么,可怎得不懂得冷暖体贴,初开始还要闻袖去提点,后面简直就一声不响似个闷葫芦”

“是啊,你说自打提督府在这儿立下 ,主子能有几日着过脚,不是在灵济宫的厂署,就是在宫里头,况且宫里还有个那么难应付的主儿,听说皇帝都得由她雷霆脾气,本指着这西院里的女子能为自己挣,起码见缝插针拿住一星半点宠,终日泥塑般没个生气,不懂待候人有什么用”

“前些时候还总在府门前愣愣的站一会儿,看来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说得没错,这枳酸苦只能枝头自生自灭,以后终会有聪明人替了她,堂堂西厂提督还缺得了粉头”

[赤蝶翩娆素指灵动,前处几丛高低白栀,蜿蜒石子路有二三影渐言渐行远,夜风夹杂着丝芳草木樨的沁香,习习风低敛长睫,犹似在提督大人身边的形容,我来并不为讨好,可身心一天天豢养在这四壁笼中插翅难飞。从前名气为男人虚荣点金更成今日羁绊,门庭若市时对我趋之如骛的男子们,谁不想来日人前炫耀曾与名妓春风一度,指抬放飞手上凤蝶,让它自由,事到如今,我不怨林远杳无音信]

[几个下人口说无错,提督确然公务繁忙无暇相近,我亦心事难抒,心灰意冷度过一日是一日,未想近来他总在府里,人人口风甚严,并不提及相关缘由,偶得他记起,信手作几幅画写几笔诗,再者抱着琵琶清弹一曲,但从不会开嗓,他听,我则用心付诸曲乐,总归不失他礼]

[是日如夜,有客拜至,他派来人相传,首回随府宴,更好衣抱上琵琶打院中出,斜阳晚霞绮染密合色竖领襟衫,玉扣光转薄唇淡,绛木四只轸靠依蝉鬓侧,垂髻素插一支砗磲簪,袖衣裙裥施礼收放,聘婷自然落绣凳,睫不掀,玉手覆弦,窄颌微颔,十二律变幻,弹拨入双调]

[骤雨打新荷,元初名姬多歌之,十句五韵押曲戈,最衬近夏时节,曲调咏拟骤雨,似那断章珠线乱撒,打遍池榭新荷,五指徊游从容,耳畔玉珠圜流,默声雅衬座上对樽浅酌的宾客]

“说起来,当初也是你将她送予我的,你若喜欢,再要回去便是”

[曲行尾声并绕收,末音匆匆断止,失往常之稳,而座上言谈未受扰,耳聪意迟,甫抬睫羽,一语击出千层浪,眼里惊骇间千光瞬暗尽,险拿琵琶从膝坠,心口骤窒,蓦得立起身来,婢女趋步自手中接琵琶,曳袖遮着蜷握白指,听从着上前两步,座上另人眯目迎看,拾杯转颐]

戴大人

[兜兜转转委身人情场,他何曾想过要我...,“秦淮名妓,才艺双绝”,正是个奇价得沽的物品,可有可无可换替,此人可以把我送给他,他也可以将我顺水人情送还。入府多时未笑过,双目黯流失华,唇角陡现两弧笑,牙关咬止舌尖颤,单手抽袖,仰颈杯酒瞬尽,瞳眸水雾袅薄]

元夕三杯为敬

大人厚爱,感激不尽

[寥寥说完,漠然提壶再斟,突改之前矜持,这回没有人逼我,是命在逼。林远救不得我,我也救不得自己,无可救药的命,生来不过为人间卖笑,接连三杯急饮,颊起彤云,净然眉眼流盼带出三分瑰俏,喉灼难受停不得,熟稔为人笑将杯酒添,那个十五梳弄被迫风月卖笑的元夕正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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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丛云 + 2 那小白脸有新的相好了,不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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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莲时 发表于 承平年间 2016-12-24 17:50:02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沈莲时 于 2016-12-24 21:30 编辑

[螺钿薄绡镀绘身后云母屏,风烛影深三两颈飞鹤,丹顶银羽,非活物亦修姿百态,筵旁设两座七树宝华灯,莹白烁若夜空虚设的寒辰,婢女酥手放帘慢,幔作水潮退,步步所对宴局,是再熟悉不过的酒色局,我与厅内美轮美奂的物设没甚不同。杯光酒影一投一射虚构自无到有的笑靥,飞眉觑见主位鬓若刀裁的男子神定态若,暖焰橘金在他附唇杯前伶俜淡灭,稍扬手亦饮罢一杯]

[初见以来,眼眸第二回向他看仔细,这令我惊怕过日夜的人]

"我看时辰尚早,不如稍时戴大人便予府中休息,我让元夕相陪,必能尽兴而归,戴大人你看如何"

[他手中杯为我倾满酒液的瞬刻,似物非物的命也被他合情合理定夺,方才二人言谈,明了最近原是提督一职卸下,才会与我走近。且习惯了胆战心惊在花前对他相安无事奏一曲,相处意很淡,淡到未预料有朝一日,曲终会将我付诸在此。面前那对盛满饱稠欲色的浑淫眼珠,毫无掩遮度量我身,辱怒难发,落袖续添两樽空杯满,人还未答好与不好,黯眸迸溅一明,双袖阖捧兰指,托樽偏一步曼递,薄唇截语先声]

元夕方才只是敬了酒,有话还未对戴大人讲完

自幼落罪教坊司,此番脱籍黄华坊,未曾想是受戴大人抬爱,刑部文书才将我名勾消,是以感激不尽

[谁人没有比我自己更清楚,勾除戴罪之名意味什么。若我是普通女子落风尘,只消得良人用银钱赎身就好,而官妓本受罪罚,除非刑部文批,否则终身为妓。当年金陵阮府落罪,女眷皆充教坊司,被罚作官妓,年岁尚幼,母亲不堪打击一病不起,却要我坚持活下去。她说父亲虽伏罪,阮氏一族还要在金陵活,人活着总能在人间找到希望,我遇到了林远,想待他取得功名,就有机会迎出我,娶我过门]


[我想做个平凡女子,生儿育女,和乐一世]

[虽元夕非再是阮门入罪人,清醒前路比在秦淮珠市还煎熬,逢今日,那心底珍惜平展的一丝为人希望彻底皱折,而断送我的,就是眼前这面貌一直模糊在色相中的人,烫心酒意缓缓燃白思绪,闻那声‘好好待候’,猜得无错的话,便是
解衣尽兴,就算惧怕这么多时光,谁也挡不住我不从]

既然戴大人这般抬爱,也会恕元夕体有不适,今日不能相陪

[笑靥收前,先捧对方飘然,不带半分踌躇立刻藉此作拒,一般烟花女子不敢,我敢。岁年在羞辱里挣得不是男人青睐,而是有日持傲为人,迎来送往,客若想一亲芳泽,除舍得销尽纹银还需才赋出众,我做到了,金陵元夕名街知巷闻。那人方才自也提过若非西厂提督名号,恐也难得我到手,说得对,我看不上他是必然,人贵有自知之明,既已措辞委婉,文人当知解其中意,登时尴尬的容色与我无干]

[酒后晕然不谐的优艳,更显清眸疏淡,这杯酒虽敬人,但只饮下小口。言毕即落杯珍馐宴,可在那道目光扫临之际,做得并不稳,也并不好,半杯液面局促翻起,靡醉滢流泼浅些许,只管一心脱离杯樽,透白指端未施丹蔻,几滴
残悬酒液泠泠清晰,凉沁沁一痕接过一痕划过手心,为礼叠袖,汲握寒怆]

大人,请允元夕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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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莲时 发表于 承平年间 2016-12-25 14:37:15 | 显示全部楼层
[未曾知道入京后人似乎虚度了十八春秋的苦难,一夕一夕的,步履彷徨在遍布荆棘的路上寸厘难忍。佛偈所言的‘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为何意,佛主总拈花笑看人间,可人不动怎苦尽回甘,连那室内火烛也是要一直走向灭尽,灯尽暗来时,曲折壁上的错支乱影才会消散殆尽]

[无形云渚密布过顶,就像秦淮岸边甫入夏,大雨将至,朱窗前雷声还未响,外面乌晻晻的天压将暴涨窒息的河面,灰沉沉的百里连七孔曲桥下浮翠快绿也失了娇颜嫩碧。漠颜垂低,时刻篆在墙壁随明室幢影飘摇,瞬息会变,直腰岿然不动,去意已决,若再作逼从,宁玉碎瓦全,自死在当场]

[这时不若过府那日初递一盏茗茶予他,他接与不接,我便耐心等他取饮就是。事态已然化作场彼强我微的对峙,直到那人开了道腔圆场,步携一身靡味酒气退席,他依旧未允我退下。酒局散了,开过封的佳酿未饮完,也收不回去,
芳烈四下挥蒸,连连要我眼内泛涩,他不语,我亦不肯求]

“不过就是一个婊子,也想立牌坊,教坊司教出来的东西,竟也这么上不得台面”

[外面天里云行得异常快,将圆之月淹在内像孤守原处的黄玉,直到层云丛丛走过窗前,也将室内的昏昧全数推倒他身后,风吹过颤在睫翼的水雾,蓦抬首,那双本淡然的朗目起了重凛冽无比的怒色,唇角菲然一挑,料峭语声若数九冬日碎冰在响,无数锋烈刺扎污秽来历,心肺怎不比刀绞还痛]

[牌坊属于贞洁烈妇,他讽我一介娼妓也敢自珍自重。水雾浓成泪滴自睫底弹落,慌忙侧首,清流始落下绯眶,滑得疾快,温湿一朵朵打溅手背上的时候,便把手紧紧攥藏袖里。我竟不知,为妓八个年头,还这般介意人如何视待我,清姝之名岂是人想要的,只我一己执着证清白]

[指甲掐深在手心肌肤,痛苦是因心上旧疤痕还会流血,而念到对林远的期盼,短短二月早有千万壁垒永绝隔,再听那一声无情诫告,单薄肩头战兢着,闭上泪眸,依旧不会应他声。京城暗地关于西厂传言沸沸扬扬,在他股掌中,还能焉存几日。他离开后,紧忍泪水终簌簌的落,双手从袖里拿出,捂贴颊上,无声的静立哭泣,金盏盈枝上的火焰熄灭三两处,残念俱在泪水里剥落归尘灰]

“元姑娘,回吧”

[亲自抱过琵琶,克敛妆上泪容,一袭晚色踏进月影斑驳的石道,樨栀夏香萧沉在草叶葳蕤的暗里,眼浮起泪光朝深邃夜幕失神,天底暗蓝逐随节气转藤紫,远处草萤荷面聚结朦朦微弱,绣鞋沾着夜露踏过石桥,水面为镜,照散容颜,望过水柳外的高墙,薄甲磨过细瑟银线,锵把调就低沦落]

红残陪花泥,春末两归寂

[苏语酥软舌尖,泣后出声微哑,凄凄叹春已尽,花开过后,还能有什么期盼,身侧不断劝言的婢女忽得噤声,不知是否是感受到这调里的绝望,不远的那座小院,注定成这生梦魇,归宿应在尘泥下,静待我心有朝腐朽]

=第一幕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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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莲时 发表于 承平年间 2016-12-27 08:47:05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沈莲时 于 2016-12-27 10:08 编辑

[白日天光大盛,降过一小阵疾头雨,豪雨过处沣沛金芒,尤见雨荷绿绸遍滚斛珠,时漏不深不浅过斗距的短暂,也令连日储入密砖瓦缝的暑热畅散不少。炙月内,大半时光抱恙,思累负积忧,汤药固然医身,心不知何寄托,病愈人消瘦。府内喁喁私言总教听见,许来旁敲侧击,嘲我备受提督冷落或应说厌弃。不得召见,人深居简出,日实也好过些]

[交窗暮晚,丹彤埋云首,界夜将蚀空,飞霞琼锦往紫都星府沉深,轩月遥露梢头,似初华芙蕖朦胧虚抱,今日精神极好,傍晚青丝新涤,香木坠云发,垂披腰后,散散却丰泽秀丽,澄眸不时浮星掠采,珠瞳复有晶莹生气,帘栊下,抬见一丝游云缱逐风天,低遇一缕凉意留绻人间,跪膝团青蒲簟,纨扇笔下画晓莲,轮廓并蒂灵秀,毫涮乌瓷釉洗,不时翻腕蘸濯清亮,旁置五彩朱盒,浓淡相罗列,笔毫挥择润饱,雅袖挽,而托臂再绘,脉络瓣上轻点,徐风拂鸦鬓,睫淡著青影,灯下画绢诸铄转明,妙问讨画扇的待女]

浓袖,你是想画青莲,还是紫莲?

“姑娘,我自然喜欢紫色,你瞧,闻袖喜欢红裳,我则喜爱紫裳”

紫莲虽娟秀如你,可知青可通‘情’,莲可通‘恋’,青莲并蒂清涟

[循抛线点拨,羞赧娇娥忙改口,二八颜色,情窦初开,弄指裙带,情系何人,喏喏不肯告知。风尘女子不同小家碧玉,难遇有情郎,深谙收放自如,放则放至水到渠成,才不会将良人错过,索性动意为她顺水推舟,愿成佳偶之美。笔染青墨绘莲如意,栩栩勾勒她思情细微,绵薄之力感激身前待应,盼人良缘缔结,未尝不可排解心头失落,扬唇莞尔]

莲蓬心窍有莲子,有道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便帮你题衬这句在扇

“还是南边的女子诗情画意,我二人日后还得要跟着姑娘多学才是”

[恰闻袖笑盈盈扶帘进来,端来碗新煨丁香,正好陈扇汤上,馥郁烟气缓缓将薄绢蒸没,拿过针线在云青扇囊上绣着浓袖绣不好的鸳鸯,居室内线静缕谧,晾目含笑,见年长许多的闻袖始细笑吟吟戏谑旁侧青涩赧貌的浓袖,一句句银铃般,后句变弱,这个时辰,院内动静异常]

“说来说去,眼看七夕,姑娘不知,我知道,浓袖肯定是要拿去...送督公...”

[还未听清尾语所言谁人,庭外传来管家一声厉喝,她二人顽闹受斥,悻悻屈腰急把帘卷启。
来者不善,纳过丝线的绣针扎进玉指,一米殷红瞬涌成珠的光景皙额脉搏隐突突,怵睫起身,纤颈襟内僵讷,及施礼,管家大步抢近,先抬臂假意来阻,面孔似笑非笑]

“元姑娘,不必了,快随我走一趟,主子今日兴起饮酒,可是要去作陪的,连日府里待姑娘不薄,姑娘病着,更是好生相待,姑娘玉体无碍,该要尽本分的时候,就得尽”

“不消再多言,姑娘是聪明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恁谁都不好过”

[见我不应,管家执言威吓,待女二人更附和来劝,目上光彩减黯,素绫简缚未绾长发,匆匆快步随去,宵风托举缣摆衣尾,萦月薄镀身凉,步下似堆起越走越难离的雪涛。知晓蒙皇恩,他又官复原职,官运亨通之际,应如往日不常归府才是,管家来意蹊跷,无论何故,求月下神祗庇佑,望早些放归]

“大人,元姑娘来了”
“还不快去给大人送酒”

[管家声在首顶轰作,推启门扉,汹汹酒气袭面,明堂一人常服儒雅,四角绢灯挑明,温得衣衫面容俊逸无方,滞神才理清是那身官袍未在,妄生错觉一念即消,迎上那对眸却清楚凌厉,迫压眉心不敢蹙痕,袖捧过酒壶明明迟疑,还是促裙向内走近,跟前明处探腕倒酒,身形忽顿,滴酒未斟,惊惶袖内一空,方才绣鸳鸯的云青扇套落坠杯侧,出来匆忙,那枚绣针还点在鸳鸯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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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莲时 发表于 承平年间 2016-12-28 01:24:56 | 显示全部楼层
[彩线纳绣金鸳侣,鸳鸯本是俗之不能再俗的相思物,市井贩夫走卒的腰间也常佩戴,而诗却有云只羡鸳鸯不羡仙,成仙长生,不若在地两情相悦结作鸳鸯盟。在我看来,便是世间最质朴最珍贵的物。我终究不可求,更不可得。云青缎不若苍青色稳沉,雨后净若青璃的湛空色,澄澈无尘,正若十六芳龄初入府的婢女浓袖,纯暇里无欲无杂,好羡慕她,能有颗随时随境真实恋慕的心]

[即便对林远,始至终了,我生怕会遗恨,而别离后,日日在压抑着的,只想原谅后,再忘记]

[双睛缺落的鸳鸯绣,虚无干涸着指尖方流出的血迹,模样衔连似空非空的双睛,坦然对向惊张失措的我,也对向那道凶险的目光。抖腕被紧紧牵制进阔掌,颤指再使力也触碰不到耐心绣过的扇囊,更把握不住自己的命,他轻易的就若折断一风枝抑或是捅破一纸矾宣般,身倾就去,二人明明都着淡色衣料,风屏上纠葛的影,却鲜明了强势与卑弱]

[将是要贴上胸膛,腰身撞击乌方案一角,将近未近,微末距内睫在他襟衣上磕碰,挣脱不过这力量悬殊,动也动不得的脆弱形容,不堪他如此禁锢,随动作的强迫,揉碎神情的面颊抗拒不了的抬高,眼眸顺着那滚动的喉结到那谦谦如玉的面容,厉目朦散出的森寒为他造出贴合肌理的修罗样面具]

“在我的府邸里,还这么明目张胆私绣信物,谁人给你的胆?…..那姓林的?”

[轻裳皱困在腰与案还有他那里,听到林字,剧烈的颤意隔着几回呼吸越深重,入提督府三个月,我若是还能见到林远,他若是依诺能讨回我,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成惊弓之鸟,如今被他质问起来,雪白面庞神情凝固,浓哀入眉激成两眼烫热水光,怕是我误会了林远]

[那唇弯起抹笑,傲然低视过来,字句藏着我并不知晓的事,我以为他不知道,我以为自己已然断绝了从前,什么都没有。身连发丝也如木刻般静,寸光游闪在眸心,泪漫过睫,知晓他并不在意我哭与不哭。鸳鸯绣败露他前,猜的到他并不会喜欢,心已然惧怕的厉害。从前听闻宫里宦官会为自己选个对食,意在相敬如宾完整一生,然那没有鱼水欢情的日子,常被风月地里流连的文人津津乐道。设身处地,知晓这其中怎会不恼。偏偏不属于我之物,阴差阳错落降酒案,原真正激恼他的却是我与林远,他现在醉了,记恨起的不是鸳鸯,是我]

[若是之前,也不过要他奚落羞辱,再难忍也得忍,此次不一样,怕林远真的来找过我,更怕他这种人人唯恐避而不及的大恶人会对林远不利,百日来的压抑与惧怕混淆在心窍,攒着无比辛楚,牙关反复的,反复的碾过柔软的舌,我是这般不堪一击,积着咸涩的眸降下来,恍惚的灯影模糊了窗纱外噪鸣不止的螗蜩,唇上血色若还在,那定是自齿缝里的忍耐而来,喃声似自言自语]

林远是不是来过的,林远是...不是来过的...

[音若棉里抽丝的轻,目里印入颀晳颈上因话声突显的脉搏,嫣然花痕赫然在青络烙印,当是不久前,有人在此处过力吮吸而成,应缠绵悱恻耳鬓厮磨才可得,忽一瞬默不作语,身体被搡退开去,再见他目光似阴云里压凌来的电光,过面不堪的惨淡要丝履朝后钝挪,拒意显将低声明晰]

大人...不,我不能够...

[噙泪眼里坚定,十岁入教坊司,姑姑藤鞭训诫,我依旧不改闺秀做派,蔑玉臂朱唇万人尝的肮脏地,蔑倚楼逢场作戏的卖笑女,饥寒交迫的时候,衣裳教人一件件解落的时候,余下为人蔑的凄凉境地,何以坚强,何以不坚强。现在脱籍,入了比从前阮府还要豪奢的府邸,金玉里这身泥淖濯不成清涟,然这千钧石迫在一发之际,依然抱紧双臂摇首不从,舍得不舍得,我不舍,也不得残喘为生]

入教坊司前,父母教元夕学的是廉耻

大人恕我

[忍着的泪还是流出来,越流越多,止不住,未挽起的长发散脱鬓前,身后两步窗棂外有婆娑叶子簌簌摐然,后退脚步一直到脊背撞进角落的壁墙。斯文举杯饮酒之人,慢条斯理,长影就映在裙衣上,躲后去,更逼来,惧怕的太深,还未曾真正去恨过人,可连恨仿佛都无力,痛苦着绞紧模糊万象的眉眼,心上对林远安危的极度忐忑,摁耐再摁耐,轻声轻语,用力将柔来恳求]

元夕知错了,入府来大人接连宽宏,此后定不再惹大人生气,愿大人莫要再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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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莲时 发表于 承平年间 2016-12-29 08:27:4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与林远,在才子林立的江南,他不过是个普通书生,非惊才绝立,想来是执有一片与人不同的真情挚意,才能在一个泠月人间的寂夜要我在雪地里为他回眸驻足,风灯在手,观遍了大半个人间节气,我以为,可以度过季节的冷暖,便可渡世情冷暖,天地之大,风尘外,何处容污纳浊]

[彼岸太远,这么久了,我这叶行舟不再想往岸上走,一旦狂风骤雨起于江汀,即便快靠岸,那也只镜花水月一场空,提督府里种种要我深彻醒悟,许是安于身份没有冀盼,就不会羁绊万般伤悲]

[可眼下落卑在哀求里蜷缩抱身,是想保住什么,保住秦淮名妓的傲名,保住一点为人的尊严,还是为保住对林远的希冀,倏的遭他步步逼近,依住背后那堵墙勉强支着摇摇欲坠的躯体,窄颌攫抬修指间,泪水潮涌的眸心是那张暗夜明日恐惧千百回的脸,这是我第三回更近的看到他,眼底充盈的温泽淌没在他指缝杳无踪迹,冰冷的手与那双迸着危的眼眸一样无温,辱言灌顶毫不留情]

“你这身子睡了多少人,卖了多少笑,如今却在我面前跟我讲廉耻?不觉得可笑?…”

[他甫将低近,颀身几乎盖灭周遭灯火所及,不得不把眼眸闭紧,身心被牢牢的钉死在一片疼痛的黑暗里,那唇齿浓重的酒气充斥着轻重不一的气息,酒后话语句句肺腑,点破强行压抑在我命里的苦楚,连同对林远的压抑,一并无情揭去,保不住什么了,从来余我不愿妄自菲薄的虚念]

“还是说…伺候我,让你委屈了,打心底里你就看不起太监是不是,残废之人,入不得你这清高的眼”

[倏然睁眸,睫溅泪滴又湿他指腹,是,已然高台华阁里为人追捧惯了,戚戚哀笼中瑟缩过活,忘记拿捏清楚来提督府是待候人的。从递去一盏茶,弹起一首曲,再到斟倒一杯酒,他意淡的与今日判若两人,即便怒气滔天,也不是这般凶煞模样。伤人者或许不知,怎把自己也中伤,向来我只称呼他大人,刻意将他内监的身份不以督公称呼,泪意烁闪在惊诧的眸底,他确然醉得厉害]

[身上淡服常装柔和他平日不苟言笑的面庞,更反衬这刻凌烈厉害逼人一面,在他手里,颤若末季秋风里行将为寒冷剐碎的枯叶,下颌快被加狠的力道捏碎,风闻将他传得可怖,我当是信的,怕他躲他,亲身经历时,怔忡着,布满冷汗的背脊沿着墙壁磨滑而落,他再放手,便跌在了地上]

[青丝几缕沾泪贴颊,遮着没羞辱没挣扎的神情,光明再度从周遭恢复,他亦踱步回座上,踏碾而过的寸灰里,我是身在其中的一粒微尘。教坊司的官妓,哪个从前不是富贵门户,后来的光景大抵都屈服了,袍下求怜度日的大有人在,敢情在风花雪月里高洁就会不食烟火,终是避不开深宵夜静,还会将衣衫尽褪,春帐内,满足恩客求来已久的思慕,每一次,每一次,我忘不得]

[但从也没有人这样威逼我把衣来解,从也没有人会令我惊恐失色到忘记往日万方得体的仪态,从也没有人要我这般绝望的毫无退路。过府后,原他眼里并非对我视而不见,而是一直认定我未想接受的卑微。林远说京城官大一阶压死人,况他这无功名在身的书生,我竟还连累他。静下许久,微风从窗隙透,泪水似乎流干,唇上咸涩发苦,抿着苦味将衣带散落,指将对襟慢慢撩启,露出皙颈,俯首颤抖]

求请大人放过林远

[双手将薄衣褪至肩头,涸眶内清流再下便是心中血泪,嗫嚅着唇,附在肩头的手颤缩许久终是没有把外衫落褪,低目,颈下琼色小衣裹束紊乱起伏的胸口,红线穿颈贴身的白玉佩烙烫着肌肤,浑身上下,只有篆刻在胸前佩上的夕字是清白的。抬足蹑步,拖着单影来至他身前,时节伏夏,室内却明寒,柔腰落降跪膝在下,裙幅铺散,声听似腊冬夜里雪花飘落,轻盈盈的微灭,失了来去的痕]

元夕服待大人

[垂首声低哑,没有袍下服待过人,不知怎样才能讨他愉悦,诗词曲画难不倒分毫,现在,将心放在与身一样低的位置,该是竭尽全力取悦他,虽保全不得自己,心里业已有所为。俗艳媚惑不会做,浮浪裸肩的衣衫,与卖笑卖身有何两样,发作墨缎掩住垂低的脸颊,柔荑自下一点点将他衫上褶处拂平,最终贴于膝上,纤骨在那处轻轻隔衣揉抚,竭细心所想,是否合他意,概然深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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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俯身前,灯火晖顶看不见明光,下有潺流暗涌,应是窗外起的风越刮越大。男女之愉悦,我最懂也最耻的是将身交托,我非素洁女子,是个娼妓,当知与他之间,有些事为不得的。然而更知行不触他底线,就算方才威逼我再辱我,素不会视人本身痛苦而不见,有心无心不虑人感受,我做不到。周全细微之举,欢场从来锦上添花,谁人在意领情,也等不到谁真懂]

[而今解衣以色相袒身,却行袍下揉膝之举,是往日花船待宴,听那朝堂上退落的官员提及为官者常年宫中免不得跪礼,久年膝便会落疾。内心全已盘桓密如丝缠的惊悸,不知不觉想到即做到,行于表,做出本质的体贴,心于内,怕他,怕他的神情,怕他的话语,开始从微求全,但能博得哪怕一点见怜,要我有机会可以从苦楚里抽身,逃离,只是片刻都在担惊受怕]

[委实除听言服待无退路可退,不久前还念着是否林远能给我一条退路。入官妓没得选,想来若是一直闺门识礼,现也应为人母,相夫教子其乐融融。入提督府,曾还能勉以为傲的才名粉碎伶仃,固然人间留不住的都不属于命,清白、感情、尊严是肩头滑下去的衣,亲手放下来,就没有了]

[这学会高阁拨弦起佳曲的双手,几乎遗忘落在待人位置该如何处之,长睫不断掀落断线泪丝,一珠一痕将浮在心头的略影消无,绫裙觳纱短促间自地扬收,身被带进他酒意熏透的怀抱,青丝流泻往后,显尽泪容满布的惨白,抵着惧惊而虚不定实的水眸,紧张无措的凝对比漆夜还黑沉的瞳,绣口难动,这是他不喜,抑或是续要行些什么...]

[欲呼‘求大人放过’,言一瞬遭薄唇有力的相贴糅合,醉浓的气息融成舌尖轻颤的溽温,封泪之目滞在咫尺帖近,雾汽朦胧的明灭彼此的模样。他从亲住唇的那刻起,把缠绵柔意灌注的极切深入,教人截然难辨,骇久的胸前陡伏不止,许久却隐泪阖睫,窒着呼吸顺从他将这凌寒归夏的热度尽意到底]

[后来他放开了我,意清清淡淡的复以往常,颊靥晕开肤底,如也是饮过他饮过的酒,低眉还是看见他颈项那记惹目绯痕,这一吻实太绵久,怎会动念去猜他心是否留有一桩拔除不得的事才会借酒消愁,但听他命退下,拾好肩上衣,很快的颔面退步,门前转身之际回过眸,他在灯火暗淡一处]

[走到西院,月首沉不见何处去,婢女迎来,观身上凌乱不由得多问,只言跌了跤,其余缄口不言,绾好发,要她们把炉具备妥,方才向管家讨了些葛花,他尽是温和答应,这边文火煎好葛花汤,一剂南面惯用的解酒汤,放进提盒要浓袖趁热送去,她娇颜欣然从之,叮嘱放在门口就好]

[可是为了日子好过些,可是为了行待人的本分,可是为了林远,我不知。也许是为了离开时候的那一转眸,尝抿到唇里的苦味,来往经过上心头,生出这般迟疑后的动容。愿岁年太平长安,再不会想有朝一日能走出这座四壁笼]

=第二幕 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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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成化十三年春,迫入西厂提督府,同年短短月余,提督汪直在骤雨频繁的夏时,官位大落大起。猛烈雨水冲刷过翘檐翠缕塑金,细雪洋洒过日益繁华的墙院之底,春阳来时,秋月沉去,府邸从此一尘不染岿然日暮间,重门深居已知不得墙外事,自也不会再问再盼。春花秋凋,雨雷收,霜雪降,就如在府在他身边的踪,在与不在,应需而存,府宴若起,便隐就珠箔绡光帐后,起曲为宾客喜乐]

[两年浅长,恰已安在眼前飞逝,朝中颁诏令命提督巡守辽东,京城提督府随迁随待者少数,身列其中,府中人皆不为奇,时年他全心专注公务,不多为难,服待非三两日,我习以惯常。风帽遮鬓颜,雪青衣影出西院过府门,抱拿琵琶回望门楣额匾,裾角踏旋,依厢车相随一去,向烽火边关]

[玄色斗篷扬展为首,率轻骑锦帜驰百里风行,续连颠簸车内,从未如此辛苦,敛眉未言出不适,不住宽慰照拂其他仆婢。长河落日时分,队列稍作整息,饮马涅水畔,静坐些许光景,轻揭厢帘,下车迎面风冷燥,城郭已远,荒原陵丘遥有孤烟成炊,愈北愈阔落的豁景,头回所见,大气迥别南面婉约,一时怀感无从溯,但转颐寻过浩汤水声,岸不远,负手严服之人目取天外,近至身后顿足]

[同看过长空万里,河川呼敕,直有鸿影浮光逐金穿赴云霓端首]

[他应与我见到的是两样风景,属他心间的,不会动念猜想,全也浮现在那双睨对时的桀骜之目,抛京畿安逸是为何,不经意夜将天暗彻,朔方苦寒,篝火营帐温半壶酒与他暖,此才是元夕应尽心处]

[边塞沿路途经之地,当地御史、主事各色官员皆设帐相迎,众恭敬口呼提督,纷纷拜谒于马首,百里情形非言能描述。但亲眼见关外守军戎衣银甲坚守在羌笛起寒的关门,当年这刻秦淮珠市灯如昼,布衣文人把酒言欢又是一日今朝有酒今宵醉,无人知晓寸草枯黄的冻原上来年春几时]

[至辽东,不日他身为监军领兵而去,听闻此战为平女真乱,目送大军远在黄昏外,忡忡生了些担心。府院在城中规置最好,然不可与京城提督府相形比拟,时日度的清苦不少,管家抄袖言秋如冬寒。秋日深去,年岁满二十春秋整,应妇人金钗抱子女之龄,心沉定,待人接物非初来时般排斥,管家打理府居事务,听从嘱咐,亲为他布置居室,他出入军帐,夙夜匪解,还未锦被软枕好好歇过]

“主子打了胜仗回来,今日定是要回府的,都快去准备准备,元姑娘,你可也要仔细些”

[清晨时分,有兵士扣门来报,管家大喜,众人心思一时不免放在朝廷恩赏上,也有人私下议着是否可以回京了。怀里抱着只黑耳兔子,弯腰将这小不点放回苇草编织的窝内,眸中一泓波泽向湛蓝天顶,连日来的一些思虑终定,晾晒过枕衾,等至夜幕凉,见下人匆匆去打水,折步也跟去]

[自口中得知他酒醉归来,叮嘱那人在厨房里熬碗葛花汤再添些从京城带来的莲芯夏葚,端着热气袅袅的水,快步堂外,深蓝袄裙溅过几回湿迹,袖口一枝曲折白梅浸透不知,门前缓缓启帘,这儿烛火不如从前府邸烧得明亮,周遭豆大一点氤氲光气,见到他一身绯袍醉里撑额而坐,眼眸也未能抬起,不动声响在身侧将手巾热水里拧干,壁影倾斜,手将温热软贴他颊,睇目低去,酒气甚浓,边低言,边替他拭面]

大人又饮醉了,外面冷,元夕扶你回房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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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盆中温温清清起来一粒粒水汽聚作的雾,手中薄巾展再叠轻轻温润那隽秀清致的轮廓,他是他,繁华烟云里只手遮我天的人,二年间自金陵到京城再到辽东,繁华苦楚再至现今远离繁华,命运一波两折宕平心性浓薄,宁和业已无甚怨怼抵抗,就此为婢服待一生与放归红尘,都该会一样心境]

[指尖隔着那层湿润点触肤上烫热,今夜怕是饮下不少酒水,只他眸闭着的时刻,在前安分由着照顾,酣醉恬静极像个孩子,眼里光泽不禁柔软在昏黄灯雾。然而正凝对的眸忽得睁视,目光直让心口惊下一跳,对后的珠焰在内燎成烫金晕彩,那是落进黑暗也会灼灼嚣然的一双眼睛]

[手被攥拉进掌心,指端惊起的颤又平息在惯常的安分里,平素无从起华的淡瞳再往向,他唇挑弧却醉里呢喃出我听得清楚的语句,柳眉慢颦,似听懂他,似也未懂他,眸随他望向每一处,窗上晃影狰狞似魑魅,这境地无暖幄檀炉,有的是苍山荒野来的呼啸寒风]

[我知他是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乃大明西厂第一任厂公,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还有人称东厂番子的厉害人物,皆屈他下首,有意无意,这些我不可能不去理会,初入府门竟还揣测过他官位,后来,许是明白彻底,从惧怕开始顺从的留下,可也从未亲眼见风闻里他血染双手的可怖]

[现下他唇掠笑,怔随臂引,绣袂由侧转到正前,那剑眉醉里张扬,眼中神采点绛全然无疲惫,兴致所起是我力所能及,不妨接过人递来的琵琶,他面前三步之距,落座扶弦调瑟,落低音,临时试起弦柱十二调,统归正位。辽东府内无宴飨,久不起曲,弹太多别人喜乐,已无喜怒入乐,这刻奏起他言的‘无衣’,滞神散却,引颈低靥,专注曲首指法的多变,左指擞虚,右手且拨若风雨,阵阵频催]

[纤臂始终绵柔,而指端韧化弦曲的散慢快急,耳畔银线青玉叶密敲细颏,可知此为远古战曲,非风花雪月漫漫在人间,曲首高昂示以出征,将士沙场征战,慢八度入稳重,恰他指叩案应拍而起,可比阵前擂鼓,两厢有心,他懂我指下往后每一节,相闻他口中歌,故成指上凛凛阳刚曲]

“拓土 开疆 拜相王四方”

[切切扣四弦收拨,两指并而朝中心亢然一划,浩汤声退如裂帛,目光抬起,注视他眼眉,那撼摇战地的气概非凡,却是由曲从声扣结心魂,感之要指不禁从低音再起曲,改方才豪迈激调,玉指灵溯曲尾,捉紧最后丝游音,一动滢滢珠喉,唱和秦淮吴侬软玉之语,目定将他凝]

拓土 开疆 拜相王四方

[流韵压取‘句句双’,将曲在手中变奏重旋,还是那首无衣,这一弹,全心贯去只为回衬他方才铿锵风采,常言‘醉里吴音相媚好’,淳音逆推中润,并济刚柔,男儿硬气化成绕指柔,润眸潮动,无痕白沙拓来辽阔彼伏,是也从没有自我的情感,骤澈漪痕]

... ...与子同仇

... ...与子偕作

... ...与子偕行

[句句韧软复刻他刚毅情怀,徘徊唇舌的声色一一融进柔肠款款,未察觉已对凝许久,艺者为曲为知音,淋漓一曲尽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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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年,愿望随军入帐,目取关山,唱过木兰诗里的‘万里赴戎机’,无奈终非巾帼女英,弱质女流随不得他马上太远,背却残灯月明,拨弦铮铮,望平天地日夜,望不见飞鸟绝踪的沙场,裙下袤原千丈冰封,二月风雪无边无垠,任凭霜雪结银睫,盼来大捷,迎他一身戎寒载得荣光归]

[又年,大同百姓受鞑虏所扰,民生单薄再困水深火热,他于前方阵前击退敌众,面缚纱巾随军内医者熬药汤以解当地疟疾之症,边镇方言称他为“英雄盖世”,飞沙走砾的春上,荆棘花开,比观官员叩迎百里,更喜平常人家对他敬重,有人问及身份,无言无迟疑,青丝绾作妇人髻]

[江南与京畿七月如火如荼,边塞冻土始复苏,河川百转沃野,他作中天日般辉耀,治下军纪严明,出师之处战无不克。常奏那邶风击鼓,曲无关乎国之社稷,只为鼓舞军中士气,却不曾唱出那些句。古来疆场,将士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本生死契阔,他愿归日,我亦同归]

[又年,京营官兵统数被召还,念功勋在身迟迟不返,府邸人心跃跃,等至那道圣旨,却是迁府至大同,随他镇守在此,接后闻西厂被黜,是年似有祸从天来,无论如何,人心恹恹时,我意清明。他傲然铁骨霸折四野蛮枭,远在京城的陛下应英明鉴他耿耿忠直。夜下一把琵琶一壶酒,弹过辛弃疾的破阵子、杨炯的烽火照西京、王昌龄的出塞曲,有心用曲追他向来风发意气]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可是成化十五年那一战。]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可是成化十六年那一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可是成化十七年那一战。]

[又年,成化十九年,年至花信二十有四。大同五月,胡桃始绿,枯木苏醒时分,接京城消息,信使将函送至书房,门扉动,心动甚快,唇上含住微约笑影,是否有好消息来。他身边留下六个年头,改挽发髻已有两个年头,我意绾发迄于白首。却不为共结连理,他从前说的对,我乃风尘烟花,不会兀诩清白与孤高,只愿身前身后,他非形单影只,府有人伴,可有话聊,可解忧,可作曲中知己]

[穿堂过廊,端着碗润肺解燥的桔梗雪梨汤,素指捧着描画兰草的白陶瓷碗,府上一木一草,一碗一皿都是亲自选置,春夏秋冬,院落皆有我影踪,亲手作过卷画布过堂壁,亲手缝过儒雅常服在他柜里,亲手做的药香枕头也摆在他榻,止步门内的动静下,手中汤色清亮映出双眸不安]

[迟启门缝,沉重眉梢,地上摔得狼藉,速把碗搁置,蹲身拾起阅过墨迹,再拾,心了然忧愁,原非喜讯,续将地上散落的笔毫一支一支拾起,连折同放归在案。不忍心还是视向他,一触鼻内即酸,这刻感同,婵眉克压睫翼,指覆他手轻轻盖去,可否盖去寒凉,我知道不能,只能一点点的、一点点的用手用心去握住,另手温热寻摸过那瞬就沧桑的容色,小心翼翼为他将散发理向鬓侧,眼眸雾起,温切体贴道]

看了半日公文,累不累

[那折里的内容自然是根源,苦守大同,殆精竭虑,朝中久久无音讯,好不容易盼来的,是无情至绝。我从前很怕他犀利目光,现在才明白,最怕是他成如此,怕到细柔动声的时光心颤到不止]

可是因战祸朝中未察,再待些时日,定能拨开云雾见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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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近了熟悉了的轮廓,惯用手沾巾轻拭他朝晚所迎的风雨尘砂,惯会经心留意抬指为正他玉面上威严官帽,曾也在过府后那月迫入他怀亲吻。近至他喜怒,喜一时则安生一时,怒一时会万劫不复。我的身份,他告诫过,伺候乃本分。初初做不好,往后做的无心到用心几乎多在惧怕,惯也惯了。是年,若能多捕捉几段相处,真实无芥蒂的时候有,我信,就若当下触他发鬓,因心疼而行]

[却注定不能近他哀乐,即便近身伺候到再近,这是我薄生浅在之用。只有拨弹起四瑟弦,用无衣也好用战歌也罢,心才会平对像俞伯牙与钟子期,曲能通达他奔腾魄气,想来比当年袒身取悦更令他畅和,逐渐的,亦从得知另派鲜见花开花谢的天地,穷极秦淮奢靡百年也难见到的边塞风光]

[教坊司数载,几乎不能记为人何所谓。红粉阵才试诗词曲赋,力证身乃高洁如云非污浊如泥,争得珠市冠绝,争得才子青睐,一步跌入提督府,他教我落下衣裳,才想到为人有谓廉耻。痛楚着步出去了,跟随他镇守边塞四年,身未负秦淮艳名,安实落步人间,他让我看到男儿热血志向,见识河山壮阔的画卷飒然气魄,如边镇每个安居受惠之民,会敬他,仰他,不再惊心受怕于他]

[志若比天高,他说到做到,而我想也不能再回过去,不会是金陵闺闼内矜持端庄的女子。若是,该多好。出身娼门入室为待姬,一切贴己温柔,娼妓下流皆熟谙,做的真心真意也只为伺奉主位所需,单单作好他的锦上添花,即尽了低微身价。当不能在风雪困囿时暖慰所哀所悲,颤栗的臂袖为他一掼而甩,跌跪案侧,睫雾掩成沉霭,盲然含泪闪烁,所及之处,连淡白指端似淡无了现下存形]

[帮不到他心绪哪怕一寸微乎,眼看哀凉透彻他眸底,带着刺心的声凝结成漆森寒冰,陪那处好比他袖旁一支废笔、一页皱纸,五月天地上的阴冷渗过缎鞋沿足攀上身,惧怕仿佛又归回觳觫,而往昔令我慌张难逃的他,眼神涣散到触手一片黑暗的境地,可我依然还在]

[但闻门庭唱喝声至,御前圣旨到大同镇守太监府,他匆匆错身的袍角消失门前,光曦空白恍然于眸,许是召用回京,许是追回兵部折文所写,许是能够一扫十八年至十九年他头顶的阴云。官途不顺的日子,并未想过他有气质消沉的一天,府邸所有人许来也是这般以为]

[徒见管家落魄神色唇抖落几句黯晦,风云变色才会沉沉的铅雾笼罩过府邸每处,收着方才书房里的怆凄,逆风吹痛了眼,指端揉了揉湿润,我的眼泪除遇见林远那阵时间,向来这样自行擦干,原得一人珍惜方知人间冷暖,一步步再去寻,又饮得这般醉]

[他的路遍布了荆刺,闯了好久好久走不脱,净白裙衣随膝曲折再铺倾身前,凉凉月份在地印出朵荆棘里的花,跪坐在侧,这身锦绣官袍不复,再一去就是前路未卜的金陵,酒水不断沿他颈泼洒衣襟,不甘和落寞在暗戾挥之不去,未阻拦他发泄,一壁
静静听他倾吐,一壁解开绣扣取出檀梳]

大人这些年苦心经营边关安防,在元夕和大同百姓的心里,谁也抹杀不去你的功绩。

初来大同,大人前方征战,元夕留下,看见岌岌可危的民生得以拯救,若不是大人驱走贼寇,还有许多的妇孺免不得与夫君与父亲离散,那刻起,元夕心里就很珍惜,人人都有家园安乐

[也很珍惜此后为人有所谓,即是知道他对我什么心意,留在身边待奉,早心甘情愿,为何绾髻作妇人,无媒无嫁无关风月,我自决自定。在他耳畔轻言轻语的说着,手中将散下的发带摘下,轻轻的一梳一拢为他发整理温好,仔仔细细捋顺这千丝万缕,泪涌出,流过唇,微微将笑展咸涩]

从前父亲从官位落下来了,我被捉进教坊司服罪,我心恨过官场诡谲,到今日大人陷囹圄,元夕只望大人平平安安的,这样就好

[直起身段,贴近他,双手穿颊绕鬓为将发带绑束,从鼻息里散出的酒气烫着聚泪的眸,垂下眼帘,模糊的看着,泪滴滑下去就落在他面庞上,缭绕着水烟的眼睛又度咫尺近距,泪涟涟而下]

"收起你那装腔作势的戏码,教坊司把你送进提督府为的什么,你该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从前无情说过的话,这次我没什么可装腔作势,教坊司送我来身边伺候于你,我都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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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侧,算来六年,总共落下点儿人间比轻烟还淡的印记,浮生呼吸薄得为覆过一坛坛酒水的风吹散,被他从身边再度推开去是意料之中,倘若他胸中山壑在我眼中都看的到,便能一步一生莲的护住他,而非战兢的比从前还仓惶,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头上旧了的砗磲簪就摔断在了地]

[拿它绾起长发,两年了,我怎么拾起它来,怎么拾,眼里空白了,还余他背影的方向]

“你的珍惜…算得了什么….家园安乐又算得了什么…..我原本也以为,也以为只要护住了边关,护住了陛下的百姓安防,就可以得到我想的….结果呢?”

[泪水淹过两眶边落的绯,手里紧紧揪着那檀梳的边沿,细密的梳齿来来回回磨硌肤上,一排排梳痕深深的碾着自己,对,我的珍惜不是他要的。这世上最怕的就是“我以为”,我原以为林远可以接我走,林远来不了,我想要的曾简单,只需忍受,忍受到底总会有个答案,答案就是错,大错特错。而那平安,我阮府上下十几条人命没人能拿得到,我曾也怕林远不得平安,着魔般的屈服,再到现在,我亦是真心愿他平安无事,哪怕官位不保,只要他平安就好,他不知,这是我污浊的身上仅能找到的宝贵]

[而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念及此,泣得厉害,死死抽尽命里气力,仿把他的苦他的难全袭了一模一样的负重到身上,破碎的声音骤跌而起,一片碎裂又一片接着碎裂,坍塌掉的完整是由这般脆弱塑成的形状。他告诉我他要的是权力欲望,眼波滞留在残破,延向他剌然寒苍的唇,那是压垮我为人尊严的可怕字眼,就是这样怕过他,而今俨然是之间悬殊的岭界]

[我是樽偶人般的摆设,从头到脚的泥彩用来粉饰我太平,栩栩生动的扮出人前光艳鲜丽,只需不碎,就可虚伪的平安度日。他,我以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他,跟我不一样的,他在努力的活,每一天都在。抬仰起泫泪的下颏,望见他的笑,好可惜,泥塑放在他身边久了,有了心后,他每一个神情细微变化,就能要我不自控的全神觉察,贯注]

“这些也算不得什么….但是你猜,我之后又如何一路平步青云,做到西厂提督的位置”

[单是听到极尽卑微,不可再听下去了,想不好,想不到,那风光至极之前的路是如何狰狞。我来的时候,他手里漫不经心的捉着一串小叶紫檀珠把玩,一眼扫过的地方都是淡,渐渐浓显的是他第一次斥骂我,再渐渐的倒回,我见过他颈上暧昧的痕迹,要我能猜到的是什么,他声音先穿透了我,视线睨过来要我逃不得的心惊,不住的摇首]

不要说...

[细弱的颈在领内绷直,两颗银扣冰冷的箍勒喉管,咽住窒息,咽着咸涩,朝他去的目光直直逼回眼里,成片的暗积堆还是躲避不得最后一点关于他的清晰,唇齿含咬无力的颤,他...他,那他,呛着泪咳出得声稀薄,几字坚持,唇形一直在倔强拼凑,却一直被他的话严实的砸断字与字间衔连的哽咽]

别说下去了,你我不一样,你我终是不一样的

(我是妓女,是朱唇万人尝,玉臂万人枕的妓女,你是西厂提督,你是塞上气概英豪,你是我愿意服待的人,可我这身体没办法完璧无瑕,从我来到现在,你是否连碰一下都会嫌脏的,我想你平日是那么爱洁净的人,何必要一句句的用脏来中伤你自己,我终究懂了你那夜为何要亲我,你只是喜欢在受伤的时候,用不洁净的话语和不洁净的人来伤害自己,折磨自己,何必如此对我放下高傲…,别再说下去)

你醉了,你只是醉了而已

[碎着我声找到借口,找到很好的借口,替他说出的话作了得体的掩盖,目浸往死水里沉淀,睫很痛的张合,他语调用得越柔越轻,他的过去越是揉进我心最柔软的位置,似铭进心还会刻入骨的程度。素面洗泪无了生人颜色,娼妓光明正大,我现在清楚的恨光明正大,越假的事情做多,再也真不了,就像我愿意待奉,到底是真还是假,就像我那么喜欢过林远,那到底是真还是假,一切一切钻心的念,都止在他眼角激起的泪光,止在悲凉的笑里]

[好久,好久和着一身雪白素净的衣裳,这具肮脏躯体又度近他,只离他最近的位置,指尖缩进袖里,低眉,还想去覆握他的手,还想去为他理好发丝,手有千钧羁绊,不怕他推开我,可是我们在很远的两端,真正看的到彼此,一旦伸出手去,就怕是天之涯与海之角]

[陪他饮到烂醉,无声与他醉眼相对,到最末,轻盈盈的对他说过一句话。后来管家搀扶他回房,我没跟去。更漏的声重重敲打着竹片,望那几许流水断断续续的过往,眨眼就望到天明。今日就要迁府往金陵,熬煮过的解酒汤温在他房中,院落内已开始紧凑的打点。房内细软妥在肩,走向壁上悬挂的琵琶,指在移,移到最高,指尖挑触弦柱,一弦一瑟的华年,一曲一曲的所付,稳稳横抱在怀,布裙下湖蓝绣鞋出,他去哪里,我便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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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沈莲时 于 2017-1-6 13:21 编辑

[自十三年元夜离金陵珠市已六年整,金陵于我一命两生,前半荣华锦绣注定是知书达理的闺秀,再往后就要与父亲京畿的友人论门当户对的儿女亲,突逢剧变在笙歌燕舞里改头换面成如玉楼的元夕姑娘,昔年一颦一笑、一唱一弹,与如今华年所付当不能同论。昨夜大人醉得不醒知,我轻声私语道的是‘我陪你’,难得夜深人静时,难得能在身边能正面看着他,一个时辰,又半个时辰,很久]

[金陵种种于我,不如一生留在大同,可他要去金陵,我就不会留]

[这被我的足迹行过千百遍的院落,我作的画,我种的草木,我描过的釉彩,日行的曲艺与待奉,我真正用心活过的痕,也将在今日留在大同,留下太多,风沙迟早有天会越过城郭,覆盖这儿仅余的一些快乐。这里生长的荆棘花,天上一星半点的霖露就能活,想有生之年,只要记忆还在,必然不会忘记,百年后,若全数都消失不见,愿荆棘花肯在这里盛开,就像我曾来过]

[若昨夜大人是真的与我推心置腹的讲话,我必然深恐不安,还好他只酒醉,不逼我真的说出些什么,愿这一醉他把全部都忘记,拢紧袄裙,头上用根素银绾得整齐,走在院里见管家散发银钱给众人,悻悻面孔一个个擦肩而过,推却管家递来的钱袋,眸笃定在胡枝葱茏下]

元夕不要这些,只想跟大人一起走

“元姑娘,你是知道的,主子向来说一不二的。何况从前你是最想踏出府门的,这是怎么了”

[管家叹息过便过了,这几年,他们明明知道的,不过只是话肯说与不肯说,说过就了过。芽色碧意软软擦肩落地,仰着首,看着密绿叶枝浓郁一笔托着云后日色的金澈,低眸清澄无多杂念,戴好风帽,抱着琵琶的手紧了紧,跨出一道门再一道,寻到马车处,安安静静的在那里守着]

[早在他跨门而来时,眼眸就向他看,昨夜留在脑海里一直感受其痛。记得从前被迷药所害为人梳弄,翌日我执意到将摔碎的胭脂盒握得五指流血,也不能复其完璧是何极绝望。可他没有,他在我眼里是完好的,熟悉的淡,熟悉的寒,松开扣深在琵琶上的指,退后两步,颔面低声]

请大人允我同去

[昨夜的话他听不到,现复叙成普通敬语,除却在他面前弹唱,确然就算十年二十年,彼此也会水一般无什特别情谊能述。可我真担忧前路一去,他还会否完好,一心这般想,一心明白他意决不可改,垂落的眸抬睫正视,言无诗赋的珠玑语,无曲调的百回肠,轻告这声笃定,却是我的情]

要元夕留下,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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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沈莲时 于 2017-1-8 02:07 编辑

[未想此情深,不知何处起。]

[可见过似血残阳染透寒江的颓红,但只他看着我目色簇成如此末绝,就该明白这一年又一年,我温顺体贴怀着的情愫,并非温那一壶酒递那一盅茶披那一件衣陪那一顿饭般简单了。大人乃宦官,恐从来对男女事淡泊,而我是经受太多欢情爱欲的娼妓,我之心,他视以轻易是情理当中,只想只惦,他起着哪怕一点男儿俗念,权当我是鸡肋,留之无味弃之可惜,就这样,将我留在泥塑的位置,我也会有心安分守礼把余生相陪给他]

[从前他待我的模样要我胆寒欲逃,我怕他碰我,再过分碰一碰或就碎了。后来对我好的地方,可能就是将我摆在了个摔不碎又见的到的地方,日久天长,眼里装下这么一个人,要我慢慢的用眼睛用心看到他凌厉了奢景繁华,豪迈了大漠长河,而有我在身边担心他冷暖。一个笑一个眼神的好,不容易的攒起来,攒到了现在,我心已满。他能够这样轻描淡写讲罢作罢,可我不能...不能够]

[他心里一点也装不下我,始知深情是有多深痛。]

[何来闲情再带一个弱女子吟唱风月,大人啊,我唱给你的非风月,非往昔珠市如玉楼那个袅袅风月目波飞星拿曲折冠由众人捧的名妓元夕,我以为指下拨的每曲都能与你志气相和,看来世事总是辜负人的,皇上和朝野辜负你忠心,而我,就如你说过,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安在他身边六年的脆弱泥塑,开始了注定的碎裂,马车滚动的车轮飞快而去,躯壳外活着的神采融进片茫茫尘灰,他要管家拿给我什么了,轻比命还薄,低着眼睛望着银票,怔着怔着哭,走出两步,膝朝车碾去的痕上坠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留,就是丢下我,未痴缠不休,静静等他走远,消失。指端珍惜的将银票折起,放进贴怀的位置,万万不教泪水打湿它]

[拿身上细软在镇上换了碎银,用厚布裹住琵琶背在身后,铁心往南一直走,平日深养府居,实不知行路艰苦,几番打听路途,恰遭歹人骗去郊野,将行侮辱的境地,遇见押货商队经过,正得他们所救,商主夫人领我换去身上被人撕破的衣裳,面带伤痕,身上青紫,惹她不住怜叹]

“怎没个人陪在你身边,想夫人你这般年轻,刚嫁人还未多久吧,家在何处,我们送你回去”

多谢袁夫人袁公子相救,我...要去金陵,我要去寻人

[袁夫人仿佛年长几岁,端庄女子,举止言谈却大气,身怀六甲之人,不敢要她太劳顿,接过衣物,瑟缩着身体忍痛将药拭好,还是再度与她道谢,她轻轻扶着我手臂,温温切切生怕我还在受惊中]

“寻的可是你家相公,我们这一程回扬州,正能带你一程,莫要担忧”

我一人不识路途,夫人的好意,只能先当恩来受下,来日必将报答...

“哪里的话,我自有身孕脾气不好,有个人陪在身边说话,相公也省心了,不必称呼我袁夫人,我姓柯名凤屏,你呢,夫家姓什么”

我姓阮,名意,阮意,我是金陵人,夫家...与夫人家一样,...姓袁

“好巧,那你也是袁夫人,这是注定了要我们二个遇见”

[谎称夫姓,我并没有夫君。十四年后,第一次开口说起本名,为何叫元夕,罪怕辱祖先,故取元字不留阮完整,最爱辛弃疾的元夕词,化名元夕,如东风君见怜,许我命逢花千树,芳菲人间时,归璞质。路上与袁夫人话语投机,缘结异姓姐妹,脱籍后,第一回踏进了真正的人间,有姓有名,再无风月瓜葛]

[至扬州,已然十月将末的天,不日袁夫人临盆,袁府喜得一双千金,非常喜爱那双生婴孩,红红软软的手儿牵着我的指尖,泣泪不舍,他们祝我早日寻到夫君团聚,早日也能得子女,低着面不语,这身妇人装扮,却要我实实在在做回大明普通妇人,乘渡船至金陵城时,是深秋]

[算来再到冬日飞雪,与他一别,近半载,我还是跟来了。胡同大街旧院,故里早失从前印象,步过一处,人群不住围向支在土地廟前的说书摊,那酸儒模样的说书先生甩开嗓来喝出声,人堆里连连起哄]

“众位客官,话说那当今叱咤风云的人物一朝官贬六品奉御,你们猜下文如何——”

[这儿市井之地是非多,官衙偶也鞭长莫及,街叹巷闻聚一处散一处,直着目光,听他们妄言那熟悉的名字,视着人痛苦作嘴边的笑声,说道精彩处喝彩声鼎沸,听不得,潸然两眸,快步朝前撞着走]

[一顶官轿从街前将近,只好停下步履循规礼避,旁有人低议那是林员外家得了功名的长子,轿帘严严的遮住内里,眼眉低低的沉地,就这样与林远在多年后的一天,又错身而过,错过,错过,不是错了,而是过了。如见他现在官威凛凛,往后祝愿平顺,他说过,书生只求多福,这就是他的福分]


[待道路放行,步无反顾朝前寻,二十四衙门御马监,终要我寻到,门前石兽怒目威视,内正出来个乌帽蓝衫的年轻官宦,台阶下向他问起汪直,此人目光从高向低来,抬手自颈上取下红线串着的白脂玉,摘落耳上别的缀珠,一并捧住,递到他手里,见那只手掂量着,未有推却意思,仰眸恳求]

烦请大人替我与汪直汪大人带句话,就说元夕来,想求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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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地砖上枯叶积薄成厚,秋阳下天光淡淡洒落我身,端袖墙偶,风扯动衣摆纹丝,纹丝绞了又绞,几线深至衣袖边沿,此间来回,生而可显见的动静,不过是衣上添现的痕。这一身淡到可无的生气,大同到金陵,一直将自己狠心的逐日消磨。不知是衣色太浅,还是那袖前用力交扣的指端苍白不见了血色,若果天光再减淡三分,抑或下一瞬人间低眉,在世的点滴就会散尽仅余的存像]

[此时泪里收忍,但把眸聚往萧萧风叶,期切而盼,盼着盼着,我是不该哭。打远望见那年轻官宦走出,速用袖拭除眼中泪水,快步迎去,任他饶带兴致投目打量,他能看穿我命的来影去踪么,不,连我自己都参不透。颤握襟衣把颗心揪着,心跳声漏动指缝每寸感触,若将人生比作戏,由始到终清楚明白,我没什可拿来要求他相见,他心根本无我,只晓得拼命押上身上所有,为见他这一回]

[我知世上之爱,为两情真悦,而非一人。受这般凄磨,我不懂悔,也不会]

敢问大人,汪大人他怎么说,可有说何时愿见我

“你那汪大人说了,叫你以后别来找他了”

“呵,记住咯,他就是一个打杂的下等奉御,活得寒碜着呢,那副破德行连跪着给我提鞋都不配,你倒一口一个大人称呼的好听,你叫什么夕来着,他听见你名字立马转身就走了”

[此人口里说的这些,在街上说书摊便听到,他过得不好,从前心高气傲到现在低处,担心也牵挂。他不愿见我,就如在大同推拒般决然,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再能往深的伤心绝处,却抬首望向高墙,这儿的不远处,他在的。声在唇轻轻孑然,流年就此来不及匆忙回首,便开始在心头凋零]

那...他还有什么话带给我...

“是人都看得明白,厌弃才会避而不见,你人到底犯哪门子贱,起开,别耽搁我正事”

[想也没想,曲膝跪身在阶,裙衣像半翅搁浅在枯叶里的残蝶,手紧紧抱住那行将离去的靴,被此人烦躁的用力一蹬,膝磕碰着坚硬的石阶滑下一阶又一阶,现下身上再无长物,这一路全散尽。我懂得求,这六年我只求过那一人,我求他见怜,求他放过,他终于放过了我。秋风席卷过满地的黄叶,额重重撞向那双靴前,殷红血迹滟滟拓落白石,坚持换来一句不耐的应允]

"我说,你可别死在御马监门口,今日算你这粉头遇见了我,还不快些”

[抬首感激,解下身上裹著层层厚布的琵琶,不小心指节碰出声刺耳音调,犹还存息这儿的片刻,落尽冰凉,但将四根弦线速速抽出弦槽卸离弦轴,琴身空空再发不出半点声响,弦线指间无声缠叠,放进绣袋,内有夹层,大同时候他给的银票就缝在内。蓄热眼眸透过水色望那袋上绣着蝶,似活生生的攀到指尖来,一对洁白的翅徐徐伸张,似要替我飞过高墙,命里最后的最后,全在这里]

[那只手在脸庞上肆移而过,甚至快要伸进领内去,别处好在有人来,二人遇见啧啧有声的说着笑着,我甘愿受下,满心满愿,此人能帮我这回。待汪直收到,他可能一样会丢掉,就像对我一般,然而宿命到这里,当尊重他所愿,从此再也不会来找他]

[君安好,妾元夕别过]

[寒江渡口十二月,絮雪纷纷直入江心。这一月,在金陵阮府旧居的墙外祭拜过双亲,贴着封条的门紧紧的闭着,内里曾经的端好早腐朽不见,爹娘的阮意回来,孤留在世。与林远再逢是缘,世上所有缘起终还需缘灭,知他不弃,然而我不能做林门妇,我奢望过的凤冠霞帔,再次从手中放下,那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天上雪花沾过飘扬的发丝,清目望远江,寒山不语,烟水东逝]

[回至扬州恰除夕,得袁大哥柯姐姐照顾,亲身过了一个新年。年初一怀里抱着襁褓里的婴孩,淡不进光华的眉眼起了些浅色,手心与那软软的小手贴放,小身子在怀里
打着奶嗝翻身,睡颜憨态,小小眉头皱皱予展了个笑,怔着睫眸,唇边笑从心而来,同柯姐姐哄着这对生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女,听大家依旧称呼我袁夫人,也就这般虚受,就算是假,终有个身份瞒过自己的伤悲]

[正月十四,袁大哥去苏州谈生意,柯姐姐身子抱恙不适,夜里在房中陪守摇篮前,一并照顾她们母女三人,三更时分惊醒,院内大呼走水,滚滚浓烟从门缝钻来,搀起床上昏睡的柯姐姐,来不及避这来势汹汹的大火,以凳砸窗,将两个尚在啼哭的孩儿送递出窗,虚弱的柯姐姐却推着要我逃,握住她手定定肯言一起走,门处为火断掉去路,顶上坠落的屋梁砸落,汗水钻透的手心未与她分开,火光烫灼激起一道高障,外面婴孩的哭声却格外清晰]

“阮意,阮意你快出来啊”

[蹿起的火焰要我手疼得颤动,受过重创,血珠子从唇角溢出,一串并一串从微笑的唇隙蒸进浓烟,将抓握在一起的手分挣而开,外面的天地被滔天之火烤变了形状,祸福难料,情义只愿她们母女莫分开,六月得他们一家在大同相救,要我能够迢迢赶去金陵,我说过要报恩,这时候终将这恩情报答]

柯姐姐,我出不来了,你要好好的,你还有一双女儿,要等袁大哥回来

[人都求生不求死,身上剧痛要我难再动寸步,而那声声婴孩的哭声听进心里,可爱模样浮现眼前也是安慰,虽非我孩儿,我已尝到为人母的心情,浮生无所求的时刻,还能一一将人间遗憾体会。多年前,我不过就想嫁一人,能为他生儿育女,做个普通安乐的妇人,未想到于我是难上加难,再无可能,面对火光泪水迸烁焰金,笑得温好,不知她听得见否]

姐姐,阮意非良门妇,儿时家里入罪,被迫成了秦淮卖笑女,我是这般不洁净,有心骗过你们,好活这一段珍贵时光,已无憾,奢过...我奢过的就是想有个孩儿,如今能救你们,却成全了我这一生奢念,快走,待与袁大哥一家团圆...,答应我,原谅我

[被檐下地上的烈焰牢牢封进火海,哀戚的呼救声我再也听不到,疼,身好疼,秦淮名妓元夕的名字我没讲出,将在这里随我一同焚尽,长久暗晦无神的眼底照遍层层夺亮的地焰,星火燃起的裙袂焚成炭烬,一步步朝内走进去,不是地狱却是真解脱]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众里寻他千百度

[比袖颌下,火光流眸如花漾,蓦然回首在末,吴侬软语轻柔动情唱起这阙词的首尾,来不及回忆那描写美景的经过,迎面火色无情吞噬这张容颜,了然成空,这生匆付尽,余一句灰飞烟灭]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正月十五的清晨,扬州下过一场大雪,袁府成了火后废墟,所有随风雪而去的灰烬里,也有昨暮红颜。皑皑白雪覆过这座城,人间清净得不惹半点尘]

[又年春上,郊外孤设琼花下的坟茔前,立着一位青衣妇人,身畔跟着一对双生女,她令这双女儿跪在坟前,手拂过清风,拭着墓碑上的字字,石上淡而不褪的刻痕,那是阮意,逝于成化二十年。]

“快向你们的娘亲叩首问安”
“你瞧,我带芷儿和薇儿来看你,她们就是你的女儿”

[花叶柔莹成雪海,动若只只灵翾素蝶,随风宛向水中央,水则是向金陵而去的水,花去过的江面,正碧洗如蓝,秦淮边上,几家歌女抱著琵琶咏喉,歌那江南又年春景好,人面可来辞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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