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密室

【地牢的门一开，扑面而来便是一股子腐臭味，此刻天寒地冻，这地牢又四处漏风，饶是这气味让人作呕，也让人顾不得了，地牢中的囚犯们不约而同地裹着破棉被，打了个哆嗦。】

【墙上的烛火摇曳，一时阴明不定，这群凶徒在门开启的时候，不约而同躲到了被子里装死。从门缝看出去，隐约可见那房间里并排放着八具尸首，放在冰雪之上，皆用草席裹着。有人狱卒掀开了草席，“嘶”地倒吸了口冷气，忍不住别开了头。】

【“好生残忍的手法，那小子看起来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下手倒不含糊。”狱卒忙放下草席，锐利的眼神落在地牢第三间牢房里的囚犯，与其他囚犯不同，这个人不但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反而抬起头对他笑了一笑，笑意上了眼角眉梢，说不出的俊雅温柔，若不是此地此景格格不入，怕是让人生出些许风花雪月的感慨】

【“人不可貌相，走走走，这里味道可太糟糕。”另一个狱卒拉着人匆匆锁了牢房，离开了。】

【最后一点烛光也消失在门后，地牢里又黑了下来，不一会，四下呼噜声就响了起来。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退了，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那些尸体，他瞧过不下十次，死者皆是女子，且周身皮肤都被人扒了，只见血肉模糊的一团肉，青筋错盘，因停放的时间已经太久，不少地方已腐烂化脓，尤为狰狞可怖，让人作呕。能完整的剥下人的皮肤，那该是什么样的手法？这具尸首虽腐烂得厉害，但不难看出并没有多余的刀痕。】

【旁人做不做得到，他不能肯定，但是他兄长却是真真能做到，何况……他正想着，忽身边传来一声轻笑，他一惊，他什么时候多了个‘邻居’他竟然是丝毫没有察觉，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是早就在这里了？又或是……】

【他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对上一双眼睛】

【入眼的是一滩血肉模糊，比外头那堆烂肉好不到哪去，若不是胸口还在起伏，他或许还以为这也是一具尸体，说来也有意思，他这几天见着的尸体可比往年的总和还要多些。他目光上移，见那人还算干净的脸有些意外，身上那副德行了，这张脸却是完好无损，也不知是施行的人看上他这张脸了，舍不得毁了，还是恨到了骨子里，要留着这张脸配上最残酷的刑罚】

【但这些，他都不在乎。他现在唯一在乎的是外面那些尸体，或者说制造那些尸体的人】

【“每次见到你，我好像总有些狼狈”，他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很快又扬起了那带了三分漫不经心七分温润的笑来，他不笑的时候喜欢抿着唇，显出几分薄凉，但一笑起来，弯起眉眼，仿佛换了一个人，那人的口气显然不是第一次见着他了，他稍微思索了一会，搜不出一点有用的线索，但他并没有费力去回忆，反而很熟稔地汇到】

我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他拍了拍下摆沾上的稻草，他来这里时间不久，衣衫干净整洁，同这满牢的囚犯完全不同。他走到栏前，那处的布置可一点不像个牢房。凑得近了，才闻到一点血腥味，他勾唇笑道】

伤看着很重，毒看着很毒，但都不致命，不知道说你运气好，还是太倒霉

【伤得重却死不掉，受皮肉之苦，毒很毒也不致命，如同蚀骨之蚁，个中滋味，非身受者难以体会】

不过，只要死不了，总不是最糟糕的结局

我？呵，你这样都死不成，我自然更死不了

【他沉默了一会，接了话，从这人话语之中不难听出这个人不但认识他，还认识他兄长沈逢春。这让他有些意外，总算收起了那一点漫不经心，正儿八经地打量起这个人。他早年不懂事，心高气傲，总有天下苍生皆蝼蚁，万般不入眼的孤傲感，近些年受了些教训才收敛了些，这个人认识他，他又记不得，多半是那之前认识的了】

【这人伤口色泽艳丽，艳到了极致，乍一看是花开百日，煞是喜气，细一看便知这毒非寻常之毒，乃是出自唐门。在地牢里受些刑罚不稀奇，稀奇的是用的却是唐门的刑罚，这就值得推敲了】

手足情深说不上，或许你理解为我不屑解释会更妥当些

【他鲜少涉足江湖，但兄长颇得师傅器重，早十年前就代师傅在各大门派之间游走，江湖人认得‘无霜琴沈逢春’一点也不奇怪，他与兄长长相有六分相似，只这一点推断他们是兄弟也不奇怪，怪就怪在这个人却是知道这剥皮案与他兄长有关，还用这般酌定的口气】

此案尚未定案，你说这话是不是为时过早？

又或者说，你知道些什么？

【他笑了一笑，没有回答，他当然不会说他是故意的，自投罗网也好，有意让人注意他这张脸也罢，都是有意为之，其目的不过是为了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罢了。他兄长自幼聪慧，入师门之后尤擅隐藏行迹，他找了这么久，前前后后弄了多少路子，就是天眼的“眼睛”也用了不少，但传回来的线索却少得可怜，要不是如此，他也不会亲自来这一趟】

【这个人知道不少，或许他可以不用那么大费周章去引出兄长，只要能撬开这个人的口。随后他就否决了这个想法，这人身上这些痕迹难道不足以证明这个人的“嘴硬”吗？硬碰硬，总归是下策。】

【这么一想，他就敛下了睫毛，他低眉一笑，端着一派君子如玉的温润】

它在哪里，重要吗？重要的难道不是，它有没有我想要的？

【他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他能进来，自然就能出去，又或者是他太配合了，这一次牢狱之灾，竟然没有受到丁点皮肉之苦。】

这个江湖太乱，我并没有插一脚的打算

【地牢的烛火明灭不定，照得躺在角落的男子神情古怪，透出一丝诡气。一句可以帮，但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心中热血侠义早就在各种阴谋算计争抢夺位之中磨得所剩无几了。如此狼狈的处境，又怎么会毫无所求的要帮他。】

【任何索取，都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你？想帮我？什么时候唐……

【不远处有人突然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不由让人担忧他下一口气就要接不上来了，这一阵咳嗽把他后头那些话打断了，他微敛了下眉，有些意外地看了那一处，又复笑了起来】

这么一来，我倒是想起你了

【他话题一转，眉眼含了笑意，目光从角落收了回来，他原先还有些疑虑，为什么从他‘自投罗网’开始，到莫名被指认凶手，他就一直被关在这里，一不大刑伺候，二不提审问话，原来是在这设局等着呢。那么他们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还是想通过他引出兄长，这个人是帮他，还是帮他们，那就值得考量了】

那朵雪莲，你拿到了吗？

【原先模糊的影子在这样的烛光之中变得清晰起来，也难怪这人认得他，这被人耍了数日停留峨眉对这个人来说，怕是记忆深刻了。是人都会变，但是人又都不会变，再大变化，离不开骨子里的那点东西。他只是惊讶这个人并没有去掩盖，而是如此坦然】

【蜀中终年难见一次雪，同他所住的天屿截然不同，天屿有着终年不化的雪，和终年不落叶的树，白雪青松一杯酒，清箫狂歌不见愁。他隐世已久，早被养叼了胃口，然而眼下这幅情景，却在他眉目之中找不出半点不适之感，就似他早在这浑浊世间打滚了千百年。】

【他没有叙旧的那份心思，却有看热闹的兴致，目光带了丝揶揄打量着不远处半死不活的青年，那年不可一世的少年，变成这幅样子，倒是般配的很。】

我兄长从不做无用的事，他剥皮也好，害你也罢，都说明一件事

【他手指从袖中探出，遥遥指了一指门后，那门后躺着八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又转了方向落在青年身上。他手指修长，指甲是精心修剪过，这是一双适合弹琴的手，但实际上总做一些粗鄙的事，比如此刻，他就很自然地把那被褥抢了过来，垫在了脚下。】

【他那古怪的洁癖这个时候又莫名的出现了，突然就嫌了地脏，辱不得他的鞋袜。】

那皮对他有用，你，对他也有用

【青年想传达的意思，他已经猜到，然而却迟迟不见他行动】

我这个人……很懒，打打杀杀这种事，实在是有点累人

【他笑吟吟地看着青年，把鞋擦干净后，又把脏了的被踢了回去。他动作粗鲁，那被面哪经得起他这么折腾，被划破了几个口子，青年如果不想被人知道里头有东西，最好快些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我对你来说，是个意外，你既然原本就有计划能够出去，那么带我一个应该不是难事

你不是要报答我吗，瞧瞧，这不就是个机会

在这些老狐狸面前，我这点道行还不够看的，你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两人一唱一和，调侃的语气轻松揶揄，但他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君子端雅“无霜琴”沈逢春朝夕之间与这些邪魔外道为伍，归寂道中，他兄长天资最高，且在江湖这一代新秀之中声望颇高，若他师傅不笑老翁仙逝，下一代道主十之八九都是他兄长，放着这样的大好前程不要，转头却去了无生殿，若说没有一点缘由，又有谁信？】

【如今看来，这水比他想地更深。】

亏这种东西，怕是谁也不喜欢吃吧，难不成你喜欢？

【四下那般的黑，墙上的烛光也一点一点暗下来了，这一只蜡烛烧完大概已近子时，不知不觉，两人聊了这许久，可惜他们试探过来试探过去，除了肯定自己的猜想之外，半分有用的都没有得到】

【在光线最暗的那一霎那，四下叮叮咚咚竟然热闹了起来，一道道影子站立在门外，像一个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凶神恶煞，陪着这牢里的腐臭，更是相得益彰，他微微笑了笑，往里让了让】

可惜，看样子，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外头响起了一阵雷声，不多时就传来了雨声。“噼啪”一声响，墙上的烛光骤然跳动了一下，随后就熄灭了，只留下一缕青灰色的烟渐渐散开。闪电透过天窗，门外站着数道黑漆漆的身影在刹那被照得透亮，每个狰狞的，或是不怀好意还有各怀心事的嘴脸，清晰地落入眼帘】

【起风的时候，屋里一些不大好闻的味道传了出来。】

【混过江湖的人都知道，那是尸体腐烂的味道，还有一股特别的腥味。他敛下睫毛，挡住了眼中星星冷意，那是毒药特有的腥味。】

【这些牢房里原本的犯人去了哪里，答案就不言而喻了，唯一需要在意的是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偷梁换柱的？目的是他，或身边这个人，还是……两者皆有？他目光落在牢房那一扇关的死死的门上，门后也是尸体，八具死状惨烈的尸体，若不是如此，他也不至于现在才察觉，这牢房里，也有尸体】

你和我，本就是不一样的人

【许久，在那些人开始动手的刹那，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是混江湖的，有些时候为了活下去，活得更好，不得不吃这个亏，可我不是

【毫不意外的结局，如果没有周全的安排，这个人不会这样从容不迫得和他套近乎，更不会‘光明正大’得要和他商量离开这里的对策】

我只是来找个人，这种亏，我不需要去吃

【不大的牢房，瞬间就空了下来，尸体倒下的那刻脸上还保持着最后的狠毒，眼中却茫然了起来，或许到死都没反应过来，敌人就在眼前，为什么杀意却从身后而来。本就是亡命之徒，居然会相信“同伴”这个新鲜的名词，妄想把后背托付，却最后死在“同伴”之手】

真是漂亮

【他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客气而有利的看着下手的两个人，他表情太过坦荡，仿佛就是在夸花开的好看，夸美人倾城容姿，而不是在夸那把杀人的刀，杀人的手法。】

亲兄弟明算账，这种事情，还是你自己去找他毕竟好些，不然算来算去被我这愚笨之人算成糊涂账，那可就不好了

【这木头做的牢笼困不住江湖人，能困住他们的都是那些阴暗的算计。他耸了耸肩，并不打算懒到让人接他出去的地步，他抬手临空划了一笔，似乎有一声清脆的琴声，但那声太轻，雷声太响，还未等人察觉就已经消失了，“叮咚”一声，那指粗的铁链落在了地上】

我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至少看来，你知道的挺多

【那人方才还一副伤重濒死的模样，现在倒是有精神玩弄起这些了，他也不大在意，直径往外走去，那一刻他竟有个想法，是不是外头那些尸体，也有那么几具是这样栽赃嫁祸给他兄长的，真是稀奇，什么时候他那木头兄长竟成了香窝窝了，惹得黑白两道都来蹭一蹭仙气】

【正如他之前所说的，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接触的时间虽短，他就已经知道此人手段，且不说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手法，杀人不眨眼的狠毒，都告诉他，这个人不能深交，保不齐那一天，带血的刀子就是冲着他来的。】

【江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不变的利益。】

不了，那是你的路，而我，还有一些事要去确认一下

【他笑吟吟地指了指门后，门后的尸体放在那已经很久了。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他不想掺和到唐门的内斗，这个时候抽身而退还来得及。】

至于其他，我想，以你的手段，要找到我，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说完，他就转身继续朝前走了去】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