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密室

乾坤方寸，万劫沦流。

【地牢的门一开，扑面而来便是一股子腐臭味，此刻天寒地冻，这地牢又四处漏风，饶是这气味让人作呕，也让人顾不得了，地牢中的囚犯们不约而同地裹着破棉被，打了个哆嗦。】

【墙上的烛火摇曳，一时阴明不定，这群凶徒在门开启的时候，不约而同躲到了被子里装死。从门缝看出去，隐约可见那房间里并排放着八具尸首，放在冰雪之上，皆用草席裹着。有人狱卒掀开了草席，“嘶”地倒吸了口冷气，忍不住别开了头。】

【“好生残忍的手法，那小子看起来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下手倒不含糊。”狱卒忙放下草席，锐利的眼神落在地牢第三间牢房里的囚犯，与其他囚犯不同，这个人不但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反而抬起头对他笑了一笑，笑意上了眼角眉梢，说不出的俊雅温柔，若不是此地此景格格不入，怕是让人生出些许风花雪月的感慨】

【“人不可貌相，走走走，这里味道可太糟糕。”另一个狱卒拉着人匆匆锁了牢房，离开了。】

【最后一点烛光也消失在门后，地牢里又黑了下来，不一会，四下呼噜声就响了起来。他脸上的笑意渐渐退了，有些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那些尸体，他瞧过不下十次，死者皆是女子，且周身皮肤都被人扒了，只见血肉模糊的一团肉，青筋错盘，因停放的时间已经太久，不少地方已腐烂化脓，尤为狰狞可怖，让人作呕。能完整的剥下人的皮肤，那该是什么样的手法？这具尸首虽腐烂得厉害，但不难看出并没有多余的刀痕。】

【旁人做不做得到，他不能肯定，但是他兄长却是真真能做到，何况……他正想着，忽身边传来一声轻笑，他一惊，他什么时候多了个‘邻居’他竟然是丝毫没有察觉，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是早就在这里了？又或是……】

【他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对上一双眼睛】

=【客串：唐山海】=

【地牢今早来了个新犯人，是被抬进来的。饶是这里押的多是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在那人进来以后，一个个也全都竖起了耳朵，好奇那男子究竟犯了何事，落得这副惨样。】

【男子倚着墙，双手软软垂在身侧，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衣襟上的血迹已干涸，褪成了暗红色，再看那张脸，却找不出丝毫经历过严刑拷打的伤颓。狱卒清空了单边牢房，仅关押他一人，接着他们搬了什么东西进进出出，一旦遇上男子扫来的目光，竟还微微地向他低了低头，似敬似惧。】

【这是事发的第六天，最严酷的刑罚，他已经熬过去了。癞头老三给他偷偷传了消息，上头已顺着线索追查到无生殿，这正是他希望看到的，只不过，他们刻意将他挪到这里来，却不知演的是哪一出。】

【他偏头打量地牢，此处环境即使与唐门密室相比，也依旧谈不上赏心悦目，可他身边果腹解渴御寒之物精致齐全，与一天前的待遇有了天壤之别。到底是稳居千机属最高位的人，一朝虎落平阳，别人也得忌惮他三分，况且他入堡二十二年，便卖了二十二年的命，试问一柄磨了二十几年的刀，唐家堡又岂会真的说弃就弃。】

【黑暗中，男子运劲试了试身体里的毒，悄无声息地笑了——果不其然，唐门折磨人的毒在统统他身上来了一遍，但偏偏少了那最致命的一种。】

【风泣呜咽，其余犯人正压低了声音议论纷纷，平日里武艺在身时他极少睡得很沉，如今身陷囹圄，琵琶骨更被上了三道玲珑锁，他反而悠然自适起来，倚着墙毫无顾忌地就睡了过去。再醒来，眼前仍是那片黑暗，可隔壁的牢房中，却多了一个人。原来如此。】

每次见到你，我好像总有些狼狈

【入眼的是一滩血肉模糊，比外头那堆烂肉好不到哪去，若不是胸口还在起伏，他或许还以为这也是一具尸体，说来也有意思，他这几天见着的尸体可比往年的总和还要多些。他目光上移，见那人还算干净的脸有些意外，身上那副德行了，这张脸却是完好无损，也不知是施行的人看上他这张脸了，舍不得毁了，还是恨到了骨子里，要留着这张脸配上最残酷的刑罚】

【但这些，他都不在乎。他现在唯一在乎的是外面那些尸体，或者说制造那些尸体的人】

【“每次见到你，我好像总有些狼狈”，他眉头微不可见的一皱，很快又扬起了那带了三分漫不经心七分温润的笑来，他不笑的时候喜欢抿着唇，显出几分薄凉，但一笑起来，弯起眉眼，仿佛换了一个人，那人的口气显然不是第一次见着他了，他稍微思索了一会，搜不出一点有用的线索，但他并没有费力去回忆，反而很熟稔地汇到】

我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他拍了拍下摆沾上的稻草，他来这里时间不久，衣衫干净整洁，同这满牢的囚犯完全不同。他走到栏前，那处的布置可一点不像个牢房。凑得近了，才闻到一点血腥味，他勾唇笑道】

伤看着很重，毒看着很毒，但都不致命，不知道说你运气好，还是太倒霉

【伤得重却死不掉，受皮肉之苦，毒很毒也不致命，如同蚀骨之蚁，个中滋味，非身受者难以体会】

不过，只要死不了，总不是最糟糕的结局

=唐山海=

【那人的语气和笑容都太过于心不在焉，冷静得不像一个死罪败露的囚犯，更不像认得他的样子，也是，他身上早已不见当初那个孤僻又倔强的少年的影子，而他最狠的杀招，也早已不是手上那点功夫，男子认不出他想来亦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吗？我自然是死不了

【唐家堡对付不忠的卒子，喜欢用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他性命是无虞了，可被弄成这般境况，连喝口水都得叫人来喂，别提还要搞出什么大动静。大概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放心地让他出了唐门密室，转移到这关押普通囚徒的地牢。】

【不过不来这趟，他还没机会知道，原来官府的地牢里，竟也插了不少唐门的耳目，他不禁有些好奇，除了自己掌握的那些，唐家堡究竟还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秘密。】

【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男子，眼神丝毫不加遮掩。以往他先遇到沈一秋，隔了数年才认识的沈逢春，对于两人模样之相似，只隐约有个含糊的印象，如今一见，甚是感慨，若非知道沈逢春行事谨慎，万万不会轻易地被人抓到把柄，他们举手投足如出一辙，他乍一眼也实难分清谁才是哥哥，谁才是弟弟。】

【笑意轻轻攀上他眉眼，却无端使人想起孔雀翎淬毒后泛出的冷光】

至于你…就难说了

一声不吭替人扛下这么大的罪，到底是手足情深

我？呵，你这样都死不成，我自然更死不了

【他沉默了一会，接了话，从这人话语之中不难听出这个人不但认识他，还认识他兄长沈逢春。这让他有些意外，总算收起了那一点漫不经心，正儿八经地打量起这个人。他早年不懂事，心高气傲，总有天下苍生皆蝼蚁，万般不入眼的孤傲感，近些年受了些教训才收敛了些，这个人认识他，他又记不得，多半是那之前认识的了】

【这人伤口色泽艳丽，艳到了极致，乍一看是花开百日，煞是喜气，细一看便知这毒非寻常之毒，乃是出自唐门。在地牢里受些刑罚不稀奇，稀奇的是用的却是唐门的刑罚，这就值得推敲了】

手足情深说不上，或许你理解为我不屑解释会更妥当些

【他鲜少涉足江湖，但兄长颇得师傅器重，早十年前就代师傅在各大门派之间游走，江湖人认得‘无霜琴沈逢春’一点也不奇怪，他与兄长长相有六分相似，只这一点推断他们是兄弟也不奇怪，怪就怪在这个人却是知道这剥皮案与他兄长有关，还用这般酌定的口气】

此案尚未定案，你说这话是不是为时过早？

又或者说，你知道些什么？

=唐山海=

【“又或者说，你知道些什么？”他一挑眉，略微惊讶。言下之意，男子竟然什么都不知道就自愿跟着进了这地牢，也不知是对蜀中势力了解得太少，还是对他自己太有信心。】

好气魄，但此案定没定，恐怕不是官府说了算

【整整四天，三十六般刑罚，没成功撬开过他的嘴。他选择暴露的地点太讨巧，入了藏机阁，却不靠近锁有一等机密的楼层，偷的仅仅是些不痛不痒的情报，故而唐天绝对他用刑时脸上分明写满不甘，但下手还是得留了三分情。欣赏着那种心头刺无法一举拔掉的无可奈何，他即便受刑也受得享受万分。】

【第五天，他等来了癞头老三的消息，上面通过事发时从自己身上搜出的东西，追查到了无生殿，果然当晚堡主便亲自过来了一趟，慈眉善目讲了半天，言语间有意无意提及此事并非没有寰转的余地，只要他肯将功折罪。】

【他当然肯。他求的就是这句话。然后他便被送来了这里。】

你进这地牢时，难道没有留意过它的位置

【地牢建于璧山脚下，正当风口，论地形土质全然不适合垒基造房，倒更适合布置些奇门遁甲，那么这男子究竟是官府抓来的，还是唐门指使人抓来的…他一派从容地阖眼，往后靠去，牵动身上的玲珑锁叮铃作响。】

【他笑了一笑，没有回答，他当然不会说他是故意的，自投罗网也好，有意让人注意他这张脸也罢，都是有意为之，其目的不过是为了找到一点有用的线索罢了。他兄长自幼聪慧，入师门之后尤擅隐藏行迹，他找了这么久，前前后后弄了多少路子，就是天眼的“眼睛”也用了不少，但传回来的线索却少得可怜，要不是如此，他也不会亲自来这一趟】

【这个人知道不少，或许他可以不用那么大费周章去引出兄长，只要能撬开这个人的口。随后他就否决了这个想法，这人身上这些痕迹难道不足以证明这个人的“嘴硬”吗？硬碰硬，总归是下策。】

【这么一想，他就敛下了睫毛，他低眉一笑，端着一派君子如玉的温润】

它在哪里，重要吗？重要的难道不是，它有没有我想要的？

【他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他能进来，自然就能出去，又或者是他太配合了，这一次牢狱之灾，竟然没有受到丁点皮肉之苦。】

这个江湖太乱，我并没有插一脚的打算

=唐山海=

【男子说不愿插手江湖的神情，倒令他恍惚想起癞头老三某次的酒后失言，他说这江湖哪怕风平浪静的时候，也是从来不讲道理的，舌动尚且生是非，何况是一群能动手就懒得动嘴的人，潮打浪过，完好无损者剩不了几个。】

【在还不懂江湖为何物的年纪，他的命便已经牢牢套在这浑水之中了，所以他至今无法理解癞头老三的满腹牢骚所由何方，既然来都来了，何必老惦记着退场。】

【也许是男子笑得太文雅，他忍不住想使坏，轻轻推他一把。】

你想要的，我可以帮你找

【他几乎可以笃定，唐家堡还来不及发现他们抓错人的事实，或许连沈逢春也得很久以后才知道，亲弟弟竟然做了自己的替罪羊。这阴差阳错的意外，简直像送上门的礼物，堡主希望他借此机会打入无生殿内部，他却可以迈得更远，掌握更多的主动。】

只要你也帮我一件事——让我帮你。

【地牢的烛火明灭不定，照得躺在角落的男子神情古怪，透出一丝诡气。一句可以帮，但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江湖人，心中热血侠义早就在各种阴谋算计争抢夺位之中磨得所剩无几了。如此狼狈的处境，又怎么会毫无所求的要帮他。】

【任何索取，都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

你？想帮我？什么时候唐……

【不远处有人突然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不由让人担忧他下一口气就要接不上来了，这一阵咳嗽把他后头那些话打断了，他微敛了下眉，有些意外地看了那一处，又复笑了起来】

这么一来，我倒是想起你了

【他话题一转，眉眼含了笑意，目光从角落收了回来，他原先还有些疑虑，为什么从他‘自投罗网’开始，到莫名被指认凶手，他就一直被关在这里，一不大刑伺候，二不提审问话，原来是在这设局等着呢。那么他们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还是想通过他引出兄长，这个人是帮他，还是帮他们，那就值得考量了】

那朵雪莲，你拿到了吗？

【原先模糊的影子在这样的烛光之中变得清晰起来，也难怪这人认得他，这被人耍了数日停留峨眉对这个人来说，怕是记忆深刻了。是人都会变，但是人又都不会变，再大变化，离不开骨子里的那点东西。他只是惊讶这个人并没有去掩盖，而是如此坦然】

=唐山海=

可算想起来了

【他话尾长扬，拖着没有知觉的双臂伸了个懒腰。十一年前那场乌龙对于他跌宕起伏的人生而言，也委实不算一件小事，自己一意孤行的固执，和对癞头老三莫名的信赖，真是让他栽了好大一个跟头。事后仔细想想，雪莲生长在高寒之地，比起其他种类花期自然要晚许多，他每年的无功而返并非时机不到，因为什么呢，他后来决意将之归咎于桫椤，是她害得他头脑发昏。】

多亏你一语道破，我才摘得雪莲，这恩情我总得报答

而且

【此起彼伏的鼾声不知何时消弭于阴风之中，四周死寂得不同寻常，他踢开脚边整齐卷起的被褥，一角正好在男子隔着铁牢俯拾可及的距离。】

这身伤可全是托你哥哥的福，再拖下去，我手怕是得废了。

你若不想像我这样，那剩的时间就不多了。不用等到天亮，他们便会发现自己抓错了人，如果他们一时激动决定换一个地方关你，到时你再想出去，可得拿出翻天的本事。

【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对面一排监牢，深幽浓稠的黑暗中，此刻有多少双眼睛正大睁着望向这边，大概还沉浸在惊讶里缓不过神来。早上他被抬进来时不过顺便嗅了嗅穿门而过的风，一接触到那恶寒的味道，心底便了然哪怕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他们也不会安心地让他一个人呆着。】

==结==

=唐山海=

你愿意继续周旋，还是和我一起，先解决掉这些麻烦？

【方才从头到尾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足够所有人听见，说这最后一句话时他却恶作剧般压下了嗓音，似风在两人间低回，偏不让对面捕捉分毫。左右那里躺的都是些将死之人，听得太多了，反而会走得不乖顺。】

【那被他踢开的棉褥柔软厚实，藏进一把区区尾指大小的钥匙自然不在话下，狱卒送到他身边来的东西，哪怕一杯一碟一酒一菜，皆没有白白浪费的道理。唐家堡固然还是周密的，只是他们偶尔也过于自信，自信到忽略了千机属那些微小的人员调动，忽略了二十几年的时间，能将一个人改变得如何面目全非。备下这些东西不过是为了不时之需，他一开始就打好了主意，五天的任人摆弄，差不多够了。】

【蜀中终年难见一次雪，同他所住的天屿截然不同，天屿有着终年不化的雪，和终年不落叶的树，白雪青松一杯酒，清箫狂歌不见愁。他隐世已久，早被养叼了胃口，然而眼下这幅情景，却在他眉目之中找不出半点不适之感，就似他早在这浑浊世间打滚了千百年。】

【他没有叙旧的那份心思，却有看热闹的兴致，目光带了丝揶揄打量着不远处半死不活的青年，那年不可一世的少年，变成这幅样子，倒是般配的很。】

我兄长从不做无用的事，他剥皮也好，害你也罢，都说明一件事

【他手指从袖中探出，遥遥指了一指门后，那门后躺着八具血肉模糊的尸首，又转了方向落在青年身上。他手指修长，指甲是精心修剪过，这是一双适合弹琴的手，但实际上总做一些粗鄙的事，比如此刻，他就很自然地把那被褥抢了过来，垫在了脚下。】

【他那古怪的洁癖这个时候又莫名的出现了，突然就嫌了地脏，辱不得他的鞋袜。】

那皮对他有用，你，对他也有用

【青年想传达的意思，他已经猜到，然而却迟迟不见他行动】

我这个人……很懒，打打杀杀这种事，实在是有点累人

【他笑吟吟地看着青年，把鞋擦干净后，又把脏了的被踢了回去。他动作粗鲁，那被面哪经得起他这么折腾，被划破了几个口子，青年如果不想被人知道里头有东西，最好快些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我对你来说，是个意外，你既然原本就有计划能够出去，那么带我一个应该不是难事

你不是要报答我吗，瞧瞧，这不就是个机会

=唐山海=

哈哈哈，原来是我看走眼了，大狐狸虽然没被抓住，抓到的小狐狸也一样不省心

【男子的小动作悉数落入眼中，不仅没惹恼他，还无端显出几分幼稚来，他豁达一笑，笑声张狂至极，竟是一点也不担心那钥匙被人看见，他已有了比钥匙要有用得多的人。】

你这半点亏都不肯吃的脾气...

【他刚说到一半，地牢里原本的沉沉死气陡然变得躁动不安，不远处牢锁纷纷应声而落，打断了接下去的话。他笑意愈发的浓了，终于行动了，他们都已经说得如此露骨，那些人若再听不明白自己即将要做的事，他倒得同情一番唐天绝选人的眼光了。】

【两间牢门前几道黑影逐渐逼近，他看了看那为首的人，回头对男子玩味道】

你不肯吃半点亏，又不喜欢打打杀杀，现在别人冲到家门口了，你要如何选呢？
唐山海，堡主是让你来将功补过的，你不好好解释清楚，一会可别怪我们欺负你行动不便。

【他此时分心，显然让某些人大感不悦，那脱去了囚服的少年尚不及弱冠年纪，说话的口气却盛气凌人得很，他微微皱眉，转而又恢复了一派和颜悦色回答少年】

哪里的话，堡主命我来接近凶手，我这不是正在接近么？

你找死！

啊，你想说他不是凶手，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堡主不知道就行了。

在这些老狐狸面前，我这点道行还不够看的，你实在是太抬举我了

【两人一唱一和，调侃的语气轻松揶揄，但他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了下去，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君子端雅“无霜琴”沈逢春朝夕之间与这些邪魔外道为伍，归寂道中，他兄长天资最高，且在江湖这一代新秀之中声望颇高，若他师傅不笑老翁仙逝，下一代道主十之八九都是他兄长，放着这样的大好前程不要，转头却去了无生殿，若说没有一点缘由，又有谁信？】

【如今看来，这水比他想地更深。】

亏这种东西，怕是谁也不喜欢吃吧，难不成你喜欢？

【四下那般的黑，墙上的烛光也一点一点暗下来了，这一只蜡烛烧完大概已近子时，不知不觉，两人聊了这许久，可惜他们试探过来试探过去，除了肯定自己的猜想之外，半分有用的都没有得到】

【在光线最暗的那一霎那，四下叮叮咚咚竟然热闹了起来，一道道影子站立在门外，像一个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凶神恶煞，陪着这牢里的腐臭，更是相得益彰，他微微笑了笑，往里让了让】

可惜，看样子，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唐山海=

他们啊，喜欢先挑软柿子捏，等处理掉我，就该轮到你了

唐山海，你偷取情报在先，堡主好心留你一命，你竟还妄想着逃出去，真是痴人说梦。受死罢！

【牢门终于是破开了，他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却已经没心情再跟他们演下去。】

废话真多，谁把你们安插进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你主子正巴不得我逃出去呢

【他与唐天绝的关系原本没有这么坏。当年饥荒肆虐，他们一个倒在街头，一个倒在街尾，同一时间被人从白骨堆里捡回了唐家堡，命运的相似，多少使他们比起其他同门之间要少了点寡情意味。一开始，唐天绝是更聪明的那一个，自己每次拼得跟头恶狼一样奋不顾身，总要遭到他轻蔑的耻笑，笑他空学武艺，不长脑子。】

【只可惜，唐家堡最无足轻重的就是感情，同年入堡的那一批人后来死的死废的废，唐天绝当先脱颖而出，那时对他也还算客气。他们可怜的一点情谊，也许在他反超唐天绝的那天就走到头了，但他却从没认真想过要将唐天绝看作敌人，直到偶然间听见他用下流的话肖想明教圣女如何如何。】

【明争暗斗到了今天，他不躲不避，定定看着那柄扬起的短刀刀身上银光滑动，携着一招致命的狠鸷直逼咽喉，只要逮住机会清除对方，唐天绝不会留情，他也同样不会手软。】

【手起刀落，血溅当场，他侧身让过向前栽倒的少年，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甚至来不及换上其他表情，一切便结束了。来人一共六个，倒下的只有四个，以一敌二，之所以胜得轻松，也不过是出其不意罢了，谁让唐天绝比他更心急。而人一心急，就容易出错。】

【一人拾起钥匙，单膝点地替他解了玲珑锁，他抬了抬手臂，在眼前张开五指细细打量，手因钳制过久而止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我也不大喜欢吃亏，可有时吃了亏， 不代表就一定会输，你说呢

【外头响起了一阵雷声，不多时就传来了雨声。“噼啪”一声响，墙上的烛光骤然跳动了一下，随后就熄灭了，只留下一缕青灰色的烟渐渐散开。闪电透过天窗，门外站着数道黑漆漆的身影在刹那被照得透亮，每个狰狞的，或是不怀好意还有各怀心事的嘴脸，清晰地落入眼帘】

【起风的时候，屋里一些不大好闻的味道传了出来。】

【混过江湖的人都知道，那是尸体腐烂的味道，还有一股特别的腥味。他敛下睫毛，挡住了眼中星星冷意，那是毒药特有的腥味。】

【这些牢房里原本的犯人去了哪里，答案就不言而喻了，唯一需要在意的是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偷梁换柱的？目的是他，或身边这个人，还是……两者皆有？他目光落在牢房那一扇关的死死的门上，门后也是尸体，八具死状惨烈的尸体，若不是如此，他也不至于现在才察觉，这牢房里，也有尸体】

你和我，本就是不一样的人

【许久，在那些人开始动手的刹那，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

你是混江湖的，有些时候为了活下去，活得更好，不得不吃这个亏，可我不是

【毫不意外的结局，如果没有周全的安排，这个人不会这样从容不迫得和他套近乎，更不会‘光明正大’得要和他商量离开这里的对策】

我只是来找个人，这种亏，我不需要去吃

=唐山海=

所以啊，我全帮你料理好了，你，连上这身伤，以后见到你哥哥得一齐算一算账。

【他不紧不慢地站起身，用脚将地上的尸体翻了个面，死因也是咽喉上致命的一刀，简单利落。他颤着手指除了洇血的上衣，露出累累伤痕一道接着一道，几乎没留下一寸完好的皮肤，可伤痕虽然密集，却到底遮不住一身铜浇铁铸的筋骨，他握了握拳，松开，俯拾起一件干净衣裳，手已分明比刚才稳了许多。】

牢门你总打得开，走吧，找你哥哥算账去。

【男子之前的猜测其实只说对了一半，他若没被抓来，他最多就是呆得腻了便解一解毒，坐得久了再松一松筋骨，若就那样不管不顾地逃出去，他的伤岂不是白挨了？但如今一切都名正言顺得多了，给唐天绝添了堵不说，明早打开地牢，他们发现唐山海和无生殿的人协力潜逃，恐怕只会为事情进展顺利而称心满意，死这几个唐门小卒又算得了什么。】

【他抽出少年死前攥紧的那柄短刀，轻轻掂了掂，别进腰间，有条不紊地吩咐唐离唐简】

这地牢有两个出口，一会我们先走，你们找两具尸体来顶上，从此就算是从唐家堡除名了

对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眼底划过一丝狡黠，加了句嘱咐，话却是瞧着男子说的】

千万记得把他们的皮都剥干净，别让人看出伤口。破晓后，问道坡那等着。

【不大的牢房，瞬间就空了下来，尸体倒下的那刻脸上还保持着最后的狠毒，眼中却茫然了起来，或许到死都没反应过来，敌人就在眼前，为什么杀意却从身后而来。本就是亡命之徒，居然会相信“同伴”这个新鲜的名词，妄想把后背托付，却最后死在“同伴”之手】

真是漂亮

【他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客气而有利的看着下手的两个人，他表情太过坦荡，仿佛就是在夸花开的好看，夸美人倾城容姿，而不是在夸那把杀人的刀，杀人的手法。】

亲兄弟明算账，这种事情，还是你自己去找他毕竟好些，不然算来算去被我这愚笨之人算成糊涂账，那可就不好了

【这木头做的牢笼困不住江湖人，能困住他们的都是那些阴暗的算计。他耸了耸肩，并不打算懒到让人接他出去的地步，他抬手临空划了一笔，似乎有一声清脆的琴声，但那声太轻，雷声太响，还未等人察觉就已经消失了，“叮咚”一声，那指粗的铁链落在了地上】

我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至少看来，你知道的挺多

【那人方才还一副伤重濒死的模样，现在倒是有精神玩弄起这些了，他也不大在意，直径往外走去，那一刻他竟有个想法，是不是外头那些尸体，也有那么几具是这样栽赃嫁祸给他兄长的，真是稀奇，什么时候他那木头兄长竟成了香窝窝了，惹得黑白两道都来蹭一蹭仙气】

=唐山海=

别走反了，这边。

【话说完他便转移了注意，在不宽的过道里缓慢挪步，仿佛想找些什么东西。这里造得方方正正，专囚男犯，乍一看也就是普通地牢的格局，然而一个地方如果唐家堡插过了手，不留下点特别的痕迹，可不像是他们的作风。】

【他负手而行，脚步散漫好似闲逛，经过第九间牢房时他忽然停了下来，淡淡地扫了一眼。这间牢房很早就被清空了，与其余牢房相比并无哪里特殊，可细看之下便能发现，所有空出来的牢房，牢门上锁链都是松松地搭着，唯有这间扣紧了。】

【唐离会意，上前刀光一闪，削铁如泥，再与唐简二人侧耳敲打四处，不多时，指着一块地砖冲他点了点头。】

【暗门开启的刹那，一阵风掺着深秋凉意倒灌进来，吹散他眼中复杂滋味。他入唐家堡二十二年，从开始的摸爬滚打，到后来的一往无前，今天出了这道门，即是彻彻底底的结束了。他不知道这个决定最终会带自己抵达何处，能不能走到与桫椤并肩的那个结局，但是。】

请罢

【他朝男子颔首，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