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亭

澄晔阁里颇下了些功夫才择定了那位富家郎君中意的胭脂膏子，又与范掌柜笑说了两句闲话，将小小一个蝴蝶纹白瓷胭脂盒揣到袖里，点一点头告辞了。

日头渐近中天，晴光盛起来，未从来路，万宝商会里循一条近水的幽凉小径，吹面有清绝小风，举步怡然向外走。

半道途径湖心亭，展眼是天高湖阔，风起碧波，水面清圆，有风荷擎举。

这便想起今晨所抄录的手稿，恰是江南游记里钱塘湖夏日闲步两则，比照着书中记述来看，此间景致，亦是分毫不差的。

忽就生出一点玩心，起意寻觅茂盛荷叶下的莲蓬，若能摘得两支，同书卷一道给人送去，可不别有三分自然意趣。

倒也没有信手胡来的道理，四顾里正见得一位少稚娘子，向她招手笑问：

“敢问小娘子，这荷塘里的莲蓬，可摘得么？”

分明瞧见她往荷花丛里抛去根小木棍棍儿，却微微一笑并不说破。
点一点头应她：

“是这个道理，前头我见一位郎君捞了两尾金花小鱼儿逗姑娘开心，咱们摘一两支莲蓬，应当不妨事。”

迈近几步与她比肩站着，翘首遥望那老伯一杆一杆，将小舟又快又稳地划到近前。

身量较她要高一些，垂目恰能看见小娘子鸦黑的发顶。她挥手雀跃的欢快声音，招呼老伯时落落大方的神态，都透出十足的娇憨可爱。

在她回身邀约时兴致颇高地笑应了声，提裙迈上小舟。

“走，咱们去湖心摘个新鲜。”

木舟细窄狭长，碧波荷叶里游荡，很是轻巧灵便。岸边可闻的亭里人声、湖水拍石声、小风拂尘声都渐次淡去，唯余撑杆拨开荷叶的簌簌声、细鳞曳尾的潺潺水声，与两个青春韶艾的女孩子欢愉的说话声。

顺手摘了一扇滴翠荷叶遮日头，粼粼波光里同她闲话：

“小娘子说话，听着不像是京城口音？”

倚在舟舷上笑看，清波里细鳞的红鱼从小姑娘指缝间钻来又溜走，高天上舒卷的流云聚拢又飘散，疏风送荷香，好不惬意畅怀。

间或两滴清液洒到裙面上，也不过爽快摆手，笑说不妨。

舟行一路，眼尖瞅见两支掩藏在簇密莲叶下的莲蓬，招呼老伯停篙靠船，斜出半边身子，伸手够到了莲茎，才分神从肩头回望她，眼里是得意的熠熠光彩：

“我不是京城人，但哪里的荷叶烧鸡好吃，你倒是问对我了。”

莲蓬鲜嫩得能掐出水来，不费多少力气就摘到手中，掰出三四粒青皮莲子递给她，一边如数家珍般列下一串儿店名：

“曲院街里的王伯伯烧鸡卖得最俏，听说王老伯家就在xx湖边住，每日收得清晨第一船荷叶，烹出来的烧鸡才荷香扑鼻。若是想要吃个名气，风荷楼占尽了取名的便宜，又是个食客迎门的大店，出入常有高门富贵，想来味道也是顶好的。”

剥了两粒莹白莲子，撇去内里薄皮时下手重了，在光洁莲肉上留下两个小小的月牙深印。

一边伸手在清澈湖水里漾着，一边同她自在玩笑：

“京里好吃的东西多，等你一家家儿试过去了，夏天也就过完啦。”

看她吃着喜欢，大方地将手里半个也递给她：

“这两支莲蓬是新熟的，鲜魂儿还没抖出呢，入口甘脆，莲心也是甜的。”

小舟更往湖心去了，莲塘里微微地摇。跟着镖队走南闯北的时候见过的人多，说笑间便自自然然地打量起同舟的可爱姑娘：她年纪虽小，却面庞姣好，鸦黑的发拢得极秀致，有几分小门户里受疼爱的女孩儿的样子，可配上她通身的衣装，想起她一人在街市游逛的样子，就能隐约猜出两分她是做何营生。

心底其实浑不在意，尘寰里谋生，谁没有艰难的时候，她既不说，我便更不愿多嘴，只管共享此刻曳舟游湖的闲趣。

乐得同她说一说故事：

“我替一位富家郎君抄录游记，今日正抄得两篇钱塘湖夏日小记，触景起兴，就来摘几支莲蓬，连同书稿一同给人送去，添个自然雅趣。”

说话的功夫，手里也没闲歇，摘来三五鲜绿的荷叶莲蓬，整束好了搁在膝头。

歪头看一眼天色，算算时辰，深觉有必要点醒她一句：

“小娘子还要去买荷叶烧鸡么？王伯伯的烧鸡铺子天天排长龙，过了未时可就只剩下荷叶鸡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