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圩镇

承平五年

【楼梨白睡的并不踏实，虽然他并不担心这毒药会要了他的命，但是那种胸口仿佛压着一块石头的感觉实在让人不太轻松。次日天还未亮，男子便幽幽转醒，洗漱好后，看着天色仍暗，心生一计。】

【他轻轻推开窗户，看了看窗外街道大致的方位，随后在窗枢上一撑，身子灵巧的翻出落在屋檐上，即使动作很轻，但踩在砖瓦上的声响还是在寂静的夜幕下发出了细微的呻吟。】

【楼梨白提气纵身，从屋檐上跃下，胸口的沉闷感加重，看来这种慢性毒药对内息影响甚剧，若强行运功，只怕会加速毒药发挥，小心翼翼的敛起内息，男子快速穿过街道，朝着南方跑去。】

【赶回冥教只需数个钟头，即使期间他强行运功躲过追杀，时间上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赤焰蝶君太过难缠，况且他已与胡二爷签了契约，若中途遭他阻拦不免动手，如今之计，只有在他发现并追上来时尽量赶往冥教统辖范围内才有胜算。】

[毕竟头一个晚上为楼梨白守夜，红衣男子几乎是彻夜未眠，虽然他现在趴在床上睡得又轻，但也总算是睡了个安稳]

[忽然，一阵非常轻微的推窗声从隔壁传来，不过须臾，房顶上就有轻微的哒哒声。正在浅寐的红衣人耳朵略微动了一下，集中精力听这步伐和身法，甚至还有些行走的方向]

[待到声音远去，他立即睁开了眼睛，碧绿的眼眸，在将要天亮的黑暗里，像狼的捕捉。只见他忽然欺身将双刀挂回腰间，下楼敲醒小二付了账，出门就脚踩轻功，专门去堵人了]

[根据留下来的痕迹和气味，他选了近道，施展步伐，红色的蝴蝶在乍亮的天光下，竟有点像夜里的蝙蝠，率先到达了地方，等待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呦！楼梨白。

【眼看城门在即，楼梨白心想只要越过成楼进了小道那些人便难以追寻自己行踪，就算赤焰蝶君追踪技术高超，但也需要一定时间，而趁这个机会，能走多远是多远。】

【然而，当天光乍破，东方露出一丝白芒时，白衣人却发现一个熟悉的影子站在街角。】

“呦！楼梨白。”

【那一袭红衣在风中轻轻飞舞，像一只翩然起舞的蝴蝶，金色的长发柔顺微乱，一颦一笑宛如画中仙。】

【然而此情此景再美，在楼梨白眼中也只剩碍事二字，他看向赤焰蝶君身后城墙，估算着大概的突破方向，口中却温柔应答。】

早啊，小蝴蝶。

[他们彼此微笑，彼此打着招呼，就像老朋友一般，并在下一刻就要十分熟络的勾肩搭背。注意力虽被那寒暄之语吸引，但那双碧绿的眸子，隐藏戒备]

嗯。早啊。

【慢慢朝着红衣人走去，楼梨白看上去好似亲切与他招呼般。】

你知道这里最有名的包子铺在哪吗？

【佯装询问，楼梨白靠近蝴蝶君，似好友勾肩搭背般，将手搭上红衣人的肩头，而在快要触碰到的那一瞬，忽然转向朝他胸口大穴点去。】

【一来，他与蝴蝶君并无仇怨，二来，也不宜妄动内功，只想将其阻上一阻，好争取离开这里的时间。】

[在那条手臂在搭在他肩上的刹那，与那手掌变作的剑指往他的胸口大穴点去的同时，他抬手抓住了那个手腕，然后借力一转，恰将这要点他穴道的手指，点到了白衣人自己的穴道]

原来你爱吃包子。

[说话间，他已然抄手一勾，将被点了穴道，浑身酸软的男子扛到了肩头，漫步往旁边城外的驿站走去。驿站外停靠的，是胡老头安排好的马车]

不知道二老爷备了没有，我们上去看看。

【赤焰蝶君武功到底有多高，楼梨白并不知道，毕竟他从未和他动过手，但此刻见招拆招的应对不由叫他惊讶，似乎低看他了，当身体一麻，随后动弹不得时，楼梨白暗道自己太过轻敌。】

【被红衣人扛到肩头，楼梨白只觉原本便沉闷的胸口越发添堵，血液倒冲进脑子里，叫他连话也说不出来。】

[昨天与胡老头商量细则的时候，他和胡老头都感觉到楼梨白不会那么听话，毕竟他们都是受了楼梨白捉弄的人。他们虽然口头上没有照明，却在行程安排上做了不谋而合的计划]

[他跟车夫打了招呼，就和楼梨白一起进了马车。他们刚在车里坐稳，一声犀利的鞭声抽断了黑夜和黎明，已然冒头的太阳逐渐高升，而那马车也在这一声鞭响，缓缓起步]

—— 结 ——

承平九年秋

痛楚排山倒海似的侵袭而来，身处混沌，身陷泥沼，不得动弹。抬头望见一盏孤灯微若萤火，一点点往前照亮，却像个无底洞，怎么也看不到尽头。手往泥沼里伸，想把腿抽出来，泥沼中黏黏腻腻的触感自手心传开，捞起一把泥浆，直叫人恶心。


只有我一个人是吗……脑海中有光影摇晃，天旋地转，那些原本清晰的模样突然变得模糊不清，夹杂在光影中的声音，笑容瞬间灰飞烟灭，来不及反应，呆呆地伫立在原地。有断断续续的哭声回声一般传来，如厉鬼哭诉，是何人在哭，是在哭我的狼狈，还是哭我忘了归家的路。

回家，是了我可以回家。

于黑暗中拼尽全力呼喊在旁人听起来却是浑浊嘶哑的，甚至是听不清的，“我……我要回家……”

仿佛有了这样的一个念头，一个方向，奋力转身却掉进漩涡，从云端到谷底，脚步虚浮，下一刻跌坐在地上，觉得每一寸骨头都要断了，睁眼也是痛的，有知觉处，皆随着声音颤抖。

“我在哪……”

申羽

听得榻上少年微弱低声，伸手覆上人双眼，忍着心痛难当嘶哑着声音道：

“孩子，先别睁开眼。已经没事了，有我在，没人能伤到你。”

这榻上的少年，生得眉清目秀，除了额角一处擦伤才结痂，面无血色，唇色苍白，显然是才从鬼门关偷得一隙。细密的睫毛在掌下关阖，令人心疼得一颤一颤，不由得眼眶红了一片。幸而这少年此时还看不到，容自己还能有一时的放肆。

深深吸一口气，听得少年呼吸渐次平稳，才慢慢松开手。拿过一旁备着的湿润帕巾，为他拭去眼角处的泪痕，望着他平静的睡颜，无声叹息着。不枉自己辛苦半月，拼着半生所学终于将涣儿身上的毒一点点拔去。剩下被自己锁在他丹田处的一丝余毒，待一年后再行逼出，眼下虚弱的他，已然经受不住再一次逼毒。

日暮时分，榻上的少年再次悠悠转醒，起身将他慢慢扶起来，关切道：

“孩子，感觉如何了？要不要喝水？”

那手掌温柔且厚重，轻轻抚着我的眼睛，尤其是他说的话，具有安神的魔力，一字一句都在说他会保护我，我不会再做那样的噩梦，不会再摔倒，顿时觉得这黑暗并不那么可怕，嘴角噙着笑，很是安心。

只是没过多久我便疑惑了，他是谁，又有谁要伤害我，那噩梦难道是真实存在，为何我全都想不起来。体内似有冰火相抵，冰不融，火不灭，两者相克，互不相让，经受不住这等难受，直接昏睡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有些昏沉，乌黑的双眼幽幽地望着面前的男人，像离群的幼兽，胆怯弱小，心存警惕，又经不住诱惑，迟疑着点点头。

一口水猛灌下去，太过着急，反被水呛到，剧烈地咳着，连带着痛一并发作出来。刻骨钻心，痛入骨髓。举目四望，室内陈设简单朴实，可爹娘呢？为什么这个不认识的人反而问我好不好，要不要喝水？

一滴泪随着一腔委屈涌起又滑落在衣襟上，便再也按捺不住，伏在被子上。人都道出生婴儿啼哭不止，又怎知我此刻内心境遇与之并无分别，不是自己熟识的人守在自己身边怎会不怕，不是爹娘陪伴自己做了噩梦他们也不知，无人爱我，无人疼我。

小声抽泣，嘴边嚅动，“我……你是谁？我爹娘呢？”

并未阻止少年伏被而泣的举动，一手轻抚他后心给人传递安定，一手将杯盏放于膝边矮凳上。心内默默长叹，方才见他口渴而急切寻水源饮下的模样，犹如那些在极北沙漠中行走的旅人，见到绿洲便仿佛失去理智般，前仆后继。

良久，少年才抬起头看着自己，那双本不该有着悲伤无助的双眼，此刻正空洞地望着此处，若是不疼惜，若是心不痛，便是自己成了石头才能麻木。只可惜，此刻酸楚与愧疚涌上心头，开口时嗓音半哑半暗：

“我是你爹的好友，名崔仲。至于你爹娘，当我赶到你家时，你和你娘倒在血泊中，你爹不见踪影。你娘早已断气多时，却依旧把你护在怀中，幸好对方只对你用毒，还未来得及痛下杀手，当下为我所阻。”

“你身上还有余毒未清，尚不能下地行走，就安心在我处休养，至于你爹……”

“若是你愿意，咱们可以一起去找他。”

不可能的，涣儿啊，爹就在眼前你却认不出来，爹又能如何？

爹不见踪影，娘早已断气多时……那些话在自己听来如洪水决堤，势头凶猛，瞬间将泪水一并淹没，张了张口，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环顾四周，好像要寻一个尘埃落定，却什么也填不满空白，最后又茫茫然垂下头，似听到外面风声渐近，脸上挂着的泪痕因风泛起凉意。

“是你救了我？”

重复着他所言的字字句句，只为记住仅有的，“你叫崔仲，是我爹的好友……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我爹。”

“那，他还活着吗？”

自己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忘川尽头，奈何桥上，孟婆干枯的手捧着一碗汤，哄骗世人喝下，种种画面再次出现在眼前，又转瞬即逝，只留下平白而来的痛苦。而自己再承受不住孤身一人在荒凉之地如孤魂游走徘徊，晶莹的泪珠似雨打花瓣簌簌落下，哽着声，

“要是找不到我爹，你会不会不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