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流年[完结]

云薄风轻，和煦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翠草、青树，一片生机盎然之景。

“好友啊，你我该是有十年没见了吧？这些年过得可好？”一袭白衣，不染半点尘污，俊秀的面庞上微微翘起的两撇胡子颇为清逸，是仙风道骨，也是雅淡飘逸，一个年过而立的男子仰视着晴朗的蓝天，随后又扭头向身后的男子说道。

“也就这样吧，不好不坏。”面具下隐藏的是一张无法看清的脸，与中年男子衣着正好相反，全身的黑不含他色，冰冷的声音似是不含任何情绪。

黑白双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一如二人之性格，一冷一热。

若是武林中人知悉正道第一人凌云与邪心宗宗主夏侯傲能心平气和地在一起交谈，恐怕都会吓疯。

白衣飘飘，凌云的一派正气如同一把利剑，摄人心神，而夏侯傲阴沉的性格让他如同一座万年不化的坚冰。

片刻的平静之后，夏侯傲率先开口，低沉的声音乍起：“你觉得这天下间第一神秘可怕的暗器是什么？”

凌云眉头一皱，轻抚着两撇短髭，犹豫了片刻，回答道：“是唐门的暴雨天罗吗？”

夏侯傲摇了摇头，说道：“再猜。”

凌云抬头仰天，继续说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月半弯吧，曾经在江湖史上惊鸿一现，如今无人再记得它的模样。”

夏侯傲又一次摇了摇头，说道：“看来，你闭关这些年，对外界之事已然落伍了。”

凌云剑眉一扬，问道：“那你说，这第一暗器的荣耀该花落谁家？”

“指尖流年。”

“指尖流年？”

“对，就是指尖流年。”

眉头皱起，似是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凌云在脑海中搜寻了好久才猛然一叹，说道：“就是那个灭掉林家满门三十九口的神秘暗器指尖流年？”

夏侯傲点了点头，虽未发声，却已做了肯定的回答。

沉默再临，二强皆寂。当年江东名门林家全家三十九口一夜之间全遭杀戮，一场大火将能够得到的线索全数焚毁，一具具化成焦炭的尸骨默默诉说着曾经的惨剧。当时此事引起了江湖人的广泛关注，重说纷纭，其中更有谣言称林家是死于一种名为指尖流年的独门暗器，可惜惨案只此一件，凶手再无后续消息，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如今，夏侯傲重提指尖流年，莫不是，这曾经震惊天下的暗器重现尘寰？

……

“你，你究竟是谁？为何要灭我点苍满门！”颤抖的声音透露着内心的恐惧，握不紧的剑保护不了曾经威震一方的人，在弟子门人死伤殆尽之后，这位被誉为点苍派创派以来最杰出的掌门谢沧行终于也崩溃了。

眼前人并未多做掩饰，俊朗的眉目与凌云颇有几分相似，但剑眉微扬之间又透着一股桀骜之气，整洁净白的衣裳不带任何褶皱，出尘的打扮给人一种世外天仙之感，只是这位天仙现在却是夺人性命的恶魔。

没有回答，眼前人只是步步紧逼，谢沧行一退再退，直至退无可退。困兽犹斗，遑论一派掌门？谢沧行心知乞生无望，手中宝剑再紧，犀利剑招悍然出手，誓要将眼前人碎尸万段！

锋利的剑刃逼近，却不见任何举措，似乎是直面死亡，只是，若是但求一死，为何又执意先灭点苍满门？

剑已袭身，却只冷眼一哂，随即右手一抬，仅用食指和中指便夹住夺命利剑，谢沧行拼命一式已被轻描淡写化解。

一声叹息，来者首次开口：“记住我的名字，薛青麟，若是到了阴间，别忘了和阎王爷说，下辈子，找我索命。”话即出口，用力一震，剑刃破碎，谢沧行仓皇一退，薛青麟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左手一翻，指尖一点银芒刺痛谢沧行双目。

弹指一射，薛青麟指尖银芒如虹扑向谢沧行。脚下的步伐已乱，狼狈的人怎能抵挡气势如虹的凶招？

银芒入体，谢沧行一声惨叫，倒地不起。

不屑溢于言表，看向死人的眼中充满了嘲讽和鄙视，转过的身渐渐离去，只留下谢沧行那痛苦的表情和他眉间的一点银光闪烁。

凌云赶到的时候，烈火已经侵蚀着点苍的一草一木，唯有漆黑的尸骨控诉着曾经发生的惨案。浓重的烟熏得凌云不能明目，只能隐隐约约看到点苍曾经的辉煌正随火光逐渐消失，叹息声忽起，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门派一夕尽毁，如何让人不叹？

火蛇狰狞，叫人心生恐惧，唯凌云孤身一探，在旁人看来，这位正道第一人与疯子无疑。冒火而入，以凌云的修为也感炙热难耐，但为求得真相，凌云也不得不冒险硬闯。

自山门至大殿，一路疾行，一路痛苦，眼见遍地焦尸，目不忍视，但为寻得真相，只能睚眦具裂，崩血前行，每踏下一步，心就愈痛一分，紧握的双手渐青，渐白，忍不住的怒意再欲爆发也只得黯然隐下。

几经转折，终寻得谢沧行尸首，虽已焦黑，腰间的掌门玉佩却仍泛着寒光，诉说着往日的辉煌。眉间一点银，妖艳地绽放，看得凌云也是心神一失，丝毫未发觉支撑大殿的通柱摇摇欲坠，将成他的催命符。生死刹那，凌云意识有感，一踏，一扬，远避通柱，这才免去不幸惨祸。

一片火海之中犹现冷汗，凌云在生死关头一番周游，也是长出一口气。再见谢沧行，却已是阴阳相隔，如何能不悲伤？

虽是悲伤，却未能干扰到凌云的能力，双目一紧，已然发觉谢沧行眉间银光。

脸色一沉，凌云双拳紧握，眉头久久不能舒缓，噼啪的火声丝毫不能让这位正道第一人分心。

长叹一声，凌云起身离去，身后的大殿轰然倒塌，飞溅的火花舞动在半空中，一个百年大派就这样灰飞烟灭，不留下任何痕迹，可能唯有江湖百晓生的百晓名录之中会记下浅淡的一笔。

点苍灭门才只是一个开端，短短三月，又有数门派惨遭血洗，就连一些传承百年的悠久门派也不能幸免，祁连寨、万柳山庄、铁衣派、崆峒派接二连三自江湖上除名，一样的全派灭绝，一样的烈焰燎原。一时间武林又起波澜，侠士议论纷纷，其中更显鬼神之说，弄得人心惶惶。

为重振武林风气，一场浩大的武林大会在嵩山拉开序幕。

嵩山本幽静，如今却充斥着嘈杂的声音，吵得人心生厌意，本就有宿怨的各门派剑拔弩张，或许未等凶手出手，这些门派之间的自相残杀也将让整个武林陷入万劫不复之深渊。就在这种紧要关头，不知是谁一声高呼：“是凌云子来了！”顿时万籁俱静。

正气凛然，教群邪逼退，一身是胆，震十方求败。白衣飘飘，在众人仰视中，正道第一人凌云御风而来。落地无尘，轻功出神入化，让在场之人无一不叹为观止。潇洒的举止如仙侠临世，叫人顿生朝拜之心。

轻咳一声，凌云满意地看着注视着自己的各方势力，开口说道：“诸位，在下凌云子诸位想必也都认识，长话短说，此番相邀实为无奈，点苍派、祁连寨、万柳山庄、铁衣派、崆峒派尽数遭神秘凶手屠戮，若我等再无动作，只怕整个武林都将消失。”

此言一出，群雄震惊，毕竟在场之人多数只是听说了惨案发生，并不知真相如何，只觉凶手罪大恶极，却从未想过自己门派也有可能惨遭灭门。而今凌云话即出口，便有一人站出，开口问道：“凌云子，不知你是如何觉得那凶手能有灭绝武林之威？”

凌云凄惨一笑，说道：“因为点苍被灭之时，我曾前往，虽是迟了一步，却也见得点苍惨状，那血洗之地，凌云子永生难忘。”

言出惊人，连正道第一人也说出如此言论，莫非武林当真已末路？

突然，人群中喧哗顿起。凌云子极力远眺，只见一人缓步轻迈，朝着自己走来。

白如玉的肌肤，白似月的衣裳，不沾染丝毫尘世的污垢，仙风道骨仿若出离的红尘的纠葛。所到之处，群英退避，那隐藏在仙风道骨之下的凌厉杀机让在场之人皆感不爽。

凌云直面来者双眸，只觉来人眼中深邃，如漩涡一般，好似要将自己的三魂七魄吸出体外，吸入他的眼中。

定心凝神，凌云开口问道：“不知这位英雄姓甚名何，是哪位前辈的高徒？”

白衣飘飘似无人世情感，淡漠的话语叫凌云子也心生寒意：“薛青麟来领教阁下高招。”

话即出口，众人皆惊，惊中却带几分笑意，只觉这人非疯即傻，竟妄言要取正道第一人性命。只是凌云却是惊出一身冷汗，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非直面薛青麟不可知其强大，即便是凌云在面对薛青麟时，也感到了他的强大，一种由内而外的强大。

不理睬其他人的嘲讽，薛青麟双手一抬，顿时风云骤生，乾坤易变，在场之人悉数色变。

注意力全放在薛青麟的双手之上，凌云子乍然色变，脱口而出：“银光邪术，你是灭门凶手！”

不需指明，在场之人已明了凌云口中所说为何惨案。

薛青麟点了点头，回答道：“当然，最近为天下除去祸患的就是我。”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一片哗然。除去祸患？这不是直指惨遭灭门的那些门派是咎由自取吗？

凌云剑眉一扬，怒声呵斥：“薛青麟，你，过分了！”

薛青麟首次露出诡异微笑，说道：“你尚且不算罪无可赦之辈，还未到让神灵震怒的地步。”

如同神棍一般的言语却让人不寒而栗，诡异的微笑在时间的流逝中被越拉越长，薛青麟的一举一动都让凌云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

话不投机，凌云发难。久未握剑的手能否击败眼前狂傲的敌手，在场众人皆为凌云捏了把汗。

手无剑，心有刃，凌云以指代剑，凌厉剑芒震慑四方。薛青麟手握成拳，严丝合缝的防御让凌云的剑光难进半步。

剑光不行，凌云狠招再出，抬手之间，犹如另外一人。

刀意更显狂道，凌厉逼摄人心，以掌代刀，威能更强。凌云的强大给了薛青麟难以承受的压力，逼不得已，薛青麟全力以赴。银芒再现，登时天地为之一白，刺眼的光芒射得众人睁不开眼。

一片的白中乍现一点红色，渐渐清晰的眼中见到的景象却是凌云败了。

难以相信的一幕真实上演，正道第一人的落败叫人震惊，叫人无奈。

只是薛青麟并非痛下杀手，而是转身离去，丝毫不将伤败的凌云放在眼中。以背相待，难道就不怕凌云暗中出手吗？

薛青麟步步轻松，但在场之人看来却犹如恶魔一般。

离去的人不再回头，似是凌云与他再无任何关系。

一战，有人成名，薛青麟成了大街小巷议论的焦点；有人失踪，凌云自嵩山惨败便失了踪迹，无人知悉他去了哪里，有人说他羞愧自刎，也有人说他潜心闭关，众说纷纭却无人能肯定，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凌云确实失踪了。

耐人寻味的是自凌云失踪，灭门惨案竟一次也未发生过！而薛青麟也随之失踪，不见踪影。

幽深山穴百骨埋，不见鸟啼万人哀。百骨幽魂洞，幽云十六州最有名的乱葬岗，埋葬着无数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贞义士，向来的兵家必争之地，极致的阴阳失调鬼蜮，洞内的凛凛白骨是往日激战的唯一见证。

不见天日的漆黑山洞，一道碍眼的白飘然映入，潇洒的身姿，如遗世独立。

风猛烈，木枯朽，暗黑的深渊吞噬着光明。白衣渐入山洞，黑暗渐渐退却，但洞的深处依然是伸手不见五指。本来是无法看到人影的，但是白衣人能感觉到洞深处有人呼吸着。

白衣人步步逼近，便听深处声音乍起：“你为何还要来找我？你不是已经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击败了我吗？”

“正道第一人啊，我，是为你解答疑惑来的。”来人正是薛青麟，而在洞内之人竟是曾经的正道第一人——凌云！

洞内的正道第一人声音沙哑，叫人耳不忍闻：“你到底是谁？”

“薛青麟，这个名字你难道就一点也不熟悉吗？”

“薛青麟……林轻雪？”

一个早已被遗忘于记忆深处的名字再度出现在了凌云的脑海之中。已被灭门的江东名族林家的三子，活脱爱闹却又极富正义感，凌云虽未曾与之见面，却也将其定为了自己的接班人，将来正道的希望。

可惜，一场血案让这一切化作梦中泡影。

如今眼前之人竟有可能是林轻雪，如何能让凌云不惊？语气骤然丕变，凌云是真的震惊了：“这怎么可能！当年林家三十九口人的尸首皆是由神医常百草推定，应是不会出错才对，你是如何做到的死里逃生？”

“就是常百草救得我，验尸的时候他偶然发觉我一息尚存，自诩神医的他觉得这是一个挑战，便暗中将我救下，这些年，为了复仇，我经受了多少痛苦早已记不清了。”

回忆永远让人心痛，无语的人就像是刹那静止的时间，凝噎声成了光阴流逝的唯一证明。不知过了多久，抽泣的人再次出声：“那场大火我永生难忘。父亲替我挡下致命一击，为我截下一线生机，丧心病狂的凶手却犹不放心，竟燃火毁尸灭迹！火中噼啪的声音成了我一生的痛，所以我要那些灭绝我林家满门的人也鸡犬不留，尸骨化炭！”

从复仇者口中吐露出的真相叫凌云难以置信，照林轻雪所说，当年灭绝林家满门的便该是点苍派、万柳山庄、铁衣派、崆峒派这几大名门正派！

“你是说，当年林家惨案的真凶是……”

惊错，惊愕，惊怖，凌云不敢想象若是林轻雪所言公之于众，将会为武林带来何等震惊的局面。

“仇，不共戴天！点苍诸派既然敢灭我林家，就要有胆量承受我林家的报复！”林轻雪的声音越发高昂，激动的心拨动着凌云的心弦。复仇的怒火已经焚空了眼前这个人的内心，当追寻的目标完结，他又如何能保持对生的渴望？

林轻雪的话并非休止，声音忽高忽低，让凌云的猜测更确定了几分：“他们觊觎我林家世代积累下的财富，竟恬不知耻联合屠戮我林家三十九口！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就这么因为那些冷冰冰的金银白白丧命，人命就不如那些珠宝值钱？”

不知如何面对，凌云唯有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林轻雪慢慢诉说：“他们竟将灭我全家的凶手推到那莫须有的指尖流年主人之手，可笑吗？当年假造的一个人今日却成了索他们命的厉鬼！我便要以指尖流年为我林家枉死之人报仇！”

凌云虽已明了是数门派自作自受，却依然有困惑凝结于心，为解疑惑，只得开口询问：“那你所用的指尖流年究竟是什么？为何会乍起银光，迷人心神？”

“你听说过水银吗？”

“水银？”

“对，就是水银。司马迁所著《史记》有载——始皇初继位，穿治郦山，及并天下，天下徒送诣七十万人，穿三泉，下铜而致椁，宫观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满之。令匠作机弩矢，有所穿近者，辄射之。以水银为百川江河大海，机相灌输，上具天文，下具地理。以人鱼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

“但是以我所知，水银剧毒，你如何能以水银为暗器夺命于刹那？”

“没错，水银是有剧毒，我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水银的强烈反噬，所以，我已经命不久矣，在死前，我必须解决掉所有的仇人。”说罢，林轻雪抚摸着胸口，几声轻咳，鲜血赫然喷出。

凌云一声叹息，说道：“你之所以要败我是怕我重蹈那些所谓名门正派的覆辙是吗？”

轻咳声停，林轻雪不语许久，直到凌云已失去了得到回答的希望，他才缓缓开口：“正是如此，我若身死，正道便只余下你一人能让我托付大任，所以，我必须事先给你提个醒，你莫要与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一般忘记了存在的意义。”

凌云一声苦笑，无奈说道：“看来，你真的是命不久矣，身后事都已做足。”

“今日之后，你我再无见面之期，希望你能记得还有一个人曾经以天下正道嘱托过你。”转身离去，依旧潇洒，渐行渐远的人再无踪影。

凌云注视着林轻雪的背影，叹息声又起，是感叹世事的无常，亦是悲哀英雄的末路，肩负千古罪，虽死尤不悔，曾经的人杰，如今的苍凉，究竟是谁人之过？

从此以后，指尖流年再不曾在江湖之中出现过，一闪而过的天下第一暗器，神秘莫测的血腥侩子手，这一切的真相都埋葬于凌云子的心底，不曾与外人诉说……

===========拉线以示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