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书院

——————建元元年冬————————

【正逢家族历练，跟着沿江而上的商队前往蜀地却不想半途遇见落水，只好停船歇息，过些时日转陆路向西而行。虽不愿耽搁了行程，但也只好留步，便携了父亲的拜帖上山拜访先辈久日未见的友人，日落后便在应邀在书院小住。

冬日院景萧瑟，红梅正艳，一杆花枝带着密密匝匝的花骨朵儿钻进走廊檐下，着披风在落梅亭煮茶，一碟梅花酥放在手边星点未动，眉目低垂，手中的木勺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着铜壶里的茶汤，心中却思索着家事。

钱塘家中，父亲病重，嫡母与长兄便愈发容不了人，手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轻叩，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赌气似的鼓了鼓脸颊，却看见草丛里明丽的裙角，便开口，清亮的声音因着雪天里有些微哑，朗声问道】

谁在那里？

【掂了裙角蹑手蹑脚从侧堂退出来，退至廊下确定师傅不曾发现我溜走，便放快了脚步往后堂溜去。方才进门时匆匆瞥了一眼，后堂白雪红梅，小小的院子里似乎还有间亭子，早就按捺不住想来。偏师傅和几位主事在相谈甚欢，丝毫不见出门赏雪之意。难得下一回山，不好好溜达溜达，岂不白白浪费这大好机会。】

【廊檐梅朵，远天空旷，这一片雪地未染纤尘，小心翼翼的沿着一径扫过的小路，不忍踏破。碎石小道蜿蜒而至一间小小亭阁。落梅亭三字鸾翔凤翥落在匾上-——假模假样的摇头晃脑念过，教书先生的字，还真挥洒得装神弄鬼。】

【一时得意忘了形，脚下一滑便跌在了雪地里。有些郁闷的鼓起腮帮子，倒不是因为摔疼了——这“小心翼翼”护了半晌的满地雪景——被自己亲自扑了个大坑，不完美了！索性坐在一边，一把一把的推着雪胡玩起来——反正都祸害一片了。正玩得热火朝天，只听亭里传来一把清和男声】

“谁在哪里？”

【亭子里有人？！脸一下涨得发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硬着头皮道】

我......我是跟着师傅来的，你是......阁下是谁？

【摆开青瓷茶碗，壶里的茶汤散发出甜腻的香气，笑吟吟的看着草丛悉悉索索钻出来一个穿着明艳衣裙的小姑娘，摘了头发上占到的枯草，脸蛋红红，眼神晶亮，只听她软软答道，我......我是跟着师傅来的，你是......阁下是谁？于是便招了招手，盛了一碗晶莹的甜汤，指了指对面的座位，说道】

在下苏徊，小住在此，下雪了，要不要进来避避雪，喝些热茶，免得染上风寒。

【微笑着看她犹犹豫豫的走进亭子，一边搅着茶汤，茶壶下的红泥小炉明亮的火苗舔舐着壶底发出嗤嗤的声音，一边温柔提醒道】

肩上的雪要抚掉，不然寒气入体有伤根本，这茶汤里有姜，正好趁热喝了。我叫青律去取个暖手炉，你先把这防冻膏抹上，我家祖传的配方，前两天刚调出来，正好用上。

【说着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借给身旁守着的书童，并从袖中摸出一小瓷罐膏脂，瓷罐上还绘着一株墨梅，和这房檐下的梅花相映成趣，前两天刚刚攒齐了林管家给与药方上的药材，自己细细碾磨调和，还加了这几日的落梅，正巧今天就派上了用处。】

【边听他的话边抖了肩上的雪，真个在他对面落了座。又接过茶盏灌了下去，辛辣姜味弥散开来。听他絮絮念完一件又一件，忽然就郁闷了——还没问他打哪儿来的呢，怎么就稀里糊涂的都照做了？却见他递来一只绘了墨梅的小小瓷罐，交代了最后一件事：涂防冻霜。】

【被冻得有些迷糊的小脑袋立刻回神，最讨厌药膏味儿了，要涂的满手都是，那是坚决不能干的！果断拒绝】

不用了，我又没冻伤。不过......还是谢谢你。

【两只手握着暖手炉，个子太矮，坐满了凳子两腿便悠哉哉的悬着打晃。茶香夹杂着氤氲温热的水汽扑鼻而来，一只修长洁净的手正执了白瓷小匙缓缓搅弄茶汤。那样好看的手，和师傅一样，是医者的手。隔了雾气，看不真切对面的人，声音却很温和。侧首盯着石桌上的瓷罐细看，几点墨梅正合冬景，还是个雅致的大夫。】

【亭外又下起了细细小雪，见那小姑娘糊糊涂涂一件件都照着做了，最后说道膏药却眼神忽的一亮，果断回绝了，顿时失笑，怎么和家里头的弟弟一样，想起家里头的弟弟，神色倒是一黯。姨娘生完了弟弟损了身子骨，又没有下人服侍，正巧赶上风寒，没几日便香消玉损，连带着刚出身的小弟弟也从小体弱多病，近几年倒是好了起来，前几日出门是还嚷着要自己给他带些小玩意儿。】

【抬头去看，雪花越下越大似乎一个时辰停不下来，叹了口气。这么冷的天气，眼看着父亲就要不行了，家里全凭嫡母做主，硬生生在这种数九寒天把自己丢进商队里。就这么想着，便思忖着还得找个时机将弟弟带出苏府，干脆一走了之。】

【回过神来，看见小姑娘又好奇的张望着小瓶子，便开口道】

这防冻膏里添了梅花，没有奇奇怪怪的膏药味儿，你不妨试一试。

【那男子沉默半晌，似在出神。过了一会儿见我盯着墨梅小瓶来来回回打量，便告我这药膏添了梅花，并无怪味儿。添了梅花？这倒是别出心裁。小时候总喜欢学着师傅炼药，总喜欢偷偷加各色花蕊花瓣，美其名“曰采天地之灵气，集百草之精华”。闹得师傅实在无法，便制了一味专以四季时令花蕊水露调和蜂蜜的丸药，芳香沁人，给了我当糖豆吃。】

【拿了这一瓶药倒是安分了不少，却总也小心翼翼的舍不得吃，揣在身上十分宝贝。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眼前的药罐，他一个大男人，怎么也跟我一样喜欢弄花入药。梅花入药虽应景，可才一味花，想来是不可能比我的药丸香的。心下虽打定了主意，偏不死心的揭了小巧细腻的磁盖，却是少了几分辛涩之气的梅香携着药香扑鼻而来。膏体晶莹细腻，看起来却非凡品。嗯......好像，不比我的糖丸差耶......】

【从椅子上跳下来，便往腰间的小锦袋里掏去，好容易才摸出一颗，伸了手举过去】

你也是大夫？那你猜猜我这颗药丸里都有些什么？

【看这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打开小罐子，先还是一脸嫌弃，之后眼睛都亮了起来，心下好笑，却见她从腰间的小锦袋里摸了许久，才拿出一粒小丸子，放在白白嫩嫩的掌心里，甜滋滋的让自己猜这是什么。】

【接过药丸，药丸带着一股花香，甘草做成的糖丸，加上时令花细细切丝，放入药臼捣碎，最后在简单炼制，曾经在弟弟哭闹时，自己拿不出铜板来给他买糖葫芦，便只好趁着在药铺里帮忙时偷拿些甘草，在院里捡些落花洗净，自己做些甜汤糖丸。】

【凭着哄弟弟的经验，做出一丝为难的样子，对她说道】

那我猜出来了，你要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可好？

【听他带着笑意这般哄问，心下也是欢喜，从前在山上师傅师兄从不会这般陪我玩。见他捻过药丸轻轻一嗅，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语气却轻和恬淡。想他能配出那般药膏，应该与庸医俗人别有不同，可是那丸子里花蕊却是集了四时应季的，一般人应该是猜不到的。】

【这般一想，心下多了两分把握，仰起脸望着他温和含笑的眼睛，爽声笑道】

好！

但如果你输了，就得认我做姐姐，而且......

【眼睛滴溜溜在那药罐子上一转，有些羞赧却还是开了口】

而且那个药罐子也得归我！

我想想 这是甘草混上了时令花的花蕊。

【将糖丸放入口中，甘香和清甜立刻融化在了舌尖，唇齿间缭绕着花草的气息，甜而不腻，将药材和花朵的香气和味道都发挥到了极致，这倒也不是凡品。】

春季里的桃花蕊，夏天的莲子，秋日的清菊，这冬季本该是梅花蕊…

【笑着看向眼里闪着狡黠灵光的小姑娘，弯起眼睛，笑吟吟的问道】

这冬季应也有放入这糖丸之中，然而却不是寻常人所喜的梅花，药性不相冲的花草，是忍冬草，我说的可对？这下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我用这药罐子和你换，可好？

【两个人正说笑着，小厮青律拿了封信，上头还画着一株紫流苏，这正是钱塘苏家的族花，从家里寄来的信？将信拿在手里微微沉吟了一下才拆开，一目十行望去顿时脸色大变，父亲病重，危在旦夕，屋漏偏逢连夜雨，连这些日子身体好起来的弟弟也生起病来，干巴巴地唤了一声】

青律，现在收拾东西，和主人家道别了我们立刻走。

【见他一面细细品着药丸一面不徐不疾缓缓道来，却是丝毫不错句句言准，心下不禁有些郁闷。待到他说完最后一味药，笑着问及对错，已有些不自觉的撇了撇嘴。正不情不愿准备答话，却先有小厮上前递了封信给他。】

【搁下信，只见他面容沉肃下来，像是有什么急事立即就要启程的样子。虽然才与他相识片刻，但这般温声软语哄逗自己的人，除了师傅和师兄却在不多见了。眼见他要走，心下登时有些着急，便拉住他的衣摆】

我叫沈暮归，你带我一起出去玩，好不好？

====结========

建元元年 冬

【好容易才求得师傅同意，告别了师傅便兴冲冲跑来找药罐子】

苏哥哥，咱们去哪儿？

我要先回钱塘一趟。

【沉吟了片刻，这父亲和弟弟的病原本都是由自己看顾着，无奈这一趟生意关乎来年的药材只好自己亲自走一趟，没想到却在半路遇上这种事情。】

【当下回放收拾了东西，出来却碰上了暮归。便问道。】

你当真要和我一起走？

【能出门哪有犹豫的，赶紧点了点头】

当然啊，我好不容易才下山一趟。

【见药罐子面上似有犹疑，有些紧张】

你不会反悔了吧？

反悔倒不是。

【看小姑娘面色紧张赶忙安抚道，然后才说道。】

家中有些急事，恐怕能带你游玩的日子很少，只怕怠慢了你。

【一听他并不反悔，笑嘻嘻摇了摇头】

没关系的！

【举手拽了他的袖子】

现在就走吗？

对，现在就走。

【青律已经和车队的领队打好了招呼，这一趟货全全有他们负责。虽说是重要的货物，但若是爹和弟弟出事了，一切都是笑话。】

青律已经准备好了，你还有什么物什要带么。

【一听现在就能出发，笑得欢喜】

走吧走吧！

【听到后一句，想了想】

好像没什么了。

【沉吟了片刻，突然想起来什么，问到】  你可会骑马？  这一次轻装上阵，恐怕一路上都要苦些。委屈你了。

【骑马，可是自己太矮，踩不到马蹬啊……摇摇头】

我不会，可是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