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福殿——正二品纯贵仪梁燕回居所

[我前半生所学不过是大多平头小户的女儿家多会的东西，太过寻常，以至在宫中竟寻不见丝毫踪迹。而宫中寻乐也多风雅，连枝同我说时，才觉出我与宫里头许多人似乎又多出了些区别之处]

[人以群分。我也知晓唯有与她们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有同样可供赏玩的乐趣，我才能在这宫中过的更好一些，才能护住我腹中的孩子]

那妾身便要将姐姐的话当真了，日后时常打扰，姐姐可不要嫌我烦人。

[又在承福殿中坐了些时候，两人只管说起那些过去旧闻趣事，待到时辰少晚，适才笑盈盈告退离去]

=结=

承平四年冬

【承福殿的门窗关的严，风雪声都被挡在外头，一点儿都听不见。我坐在榻边把炅儿的衣衫一件件展开再重新叠好，这双小鞋之前好像没见过？放在掌心碰到眼前看了又看，才想起这是上月炅儿生辰时明珠送来的，炅儿还没穿过…耳边隐约响起婴孩的哭声，手里的小鞋没拿住，掉在了刚叠好的小衣服上】

是炅儿在哭吗？快让人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

【碧珠见我如此，当下红了眼圈，却是碧桃在边上捏住了她手心。摇头止了想要出声的碧桃，重新拿起了那双小鞋】

是我听岔了，他的哭声笑声，我都听不到了…

【太医同我说炅儿只是着了凉，过几日便会好。是我，没有养好他…小小的鞋面上晕出一块暗色，本以为泪已经流尽了，原来并没有】

【夜已深了，立在殿外，月光透照地面，颇见萧瑟，纵使身做天子，面对死生之事，终究无可奈河，那小小的稚嫩身影，终究是去了】

【近得身畔，她竟是没有发现自己进来，侧过脸去，眼角低垂，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亦未察觉。慢慢地走近，低道】

怎么还留着这些物事。

【往日看着兄妹三人一处玩闹，总是忍不住想孩子们长大了会是个什么样儿，像我多些，还是像他们爹爹多些。从未想过，我的儿子竟这么早就去了，早间平安问我哥哥在哪，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两岁的孩子解释生死】

【只顾着看眼前的东西，人到了身边都没发觉，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珠，侧首唤一声陛下。入宫四年，这是我第一次这般不知礼数】

妾身舍不得…孩子没了，妾想留些念想

【承受这丧子之痛的，并非我一人啊。心里藏了好多话想说，到了嘴边又觉得没法开口，泪又涌出来，止都止不住似的】

莫哭。
【走上前去，伸手掌住她后脑压向自己，虽是生死看得淡些，也禁不住悲伤，他比一般孩子长得大些，虽是两岁稚儿，却也每每煞有其事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照顾着襁褓里的妹妹，令人忍俊不禁】

【只是从今往后，这般稚态可鞠，再不能有了】

炅儿要是看见他阿娘难过，他也不会开心的。

【君王跟前最该注重仪态，这是往日里我时刻提醒自己的话，这会儿也全都抛开了。原还像是我一个人的悲伤，如今他来了，忽然间便有了可以共同承担的人，本能地想要抓紧这依靠】

陛下…

【我的炅儿，上个还同我说要看好妹妹，长大后还要保护阿娘，说话时的模样还在眼前，却等不到他能保护阿娘的那一天了。又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住，不忍再看方才整理的东西】

妾…想要炅儿开心，也想他能走的安稳，可是…可是…

【说着话又要落下泪来，生生忍住了，胡乱地指了下身边】

这些东西，都拿走吧

【待宫人们将遗物收走，握着她的手，却慢慢的攥得紧了，坐在床上，一双眼睛直视其，缓缓道】

你坐，朕有话对你说。

【移开了视线没去看宫女收拾，怕是多看一眼便要让她们停下，周围又静下来，直到宫女退下之后，他才又开口说话】

【抬眸望向他，眼圈红红的，顺从地坐到他身边，轻轻点头】

陛下要说什么？

【薄唇紧抿不语，见她娇面哀戚双目红肿未退，虽入宫日久却仍犹些许懵懂，不免轻叹，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言说】

炅儿什么时候生的病？主视太医是谁？为何当日不报朕知？

【朝中繁忙，已有一段时日不曾踏足承福殿，未料想风骤雨急，来闻，已是无可挽回】

【每回想一点关于炅儿夭折的事，于我都是锥心刺骨的疼，如今陛下问话我不得不答，只能再回想一遍。帕子按了两下眼角，不想再多流泪】

有小半月了，平日里他们兄妹都是胡太医来看，这回也没找别人…胡太医说…说炅儿只是小恙，不碍事，养上几日就好，谁知…谁知…

【到底还是没忍住，泪珠子又滚下来，无力深思，只伤心我苦命的孩子】

【静静坐着，只闻她语，直至其哽咽不能言，将手按在她肩上，道】

朕省得了。

【起身负手而立，片刻回过身来，面上表情到底复杂，蹙眉良久，终是未曾与她言说再多，只隐忍地吸了口气】

你莫太过伤神，终是自己身子重要。

【默然垂泪，未看清他面上神色，想要开口应下，却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夜渐深，殿外风雪不停，心中沉痛无法减轻】

结——————

承平九年冬 小雪

【原邀了向美人过来品茶，不想午后落了雪，只好让宫人去会宁殿知会一声，改日天晴再聚】

【旧年在家时，冬日里最喜欢缠着母亲让厨房准备火锅，兄妹几人和母亲围坐一桌，小弟吃不了什么，可这种时候也是少不了他的…入宫多年，好久没吃过了】

【整个下午都想着火锅，终于还是吩咐了碧珠去准备，这雪还不知道要下多久，想来不会有人来】

【愔愔有乳母抱着，宁安第一次听说火锅这种吃法，眼睛亮亮的很有兴趣，平安还是安安静静的，至于元安…摸了摸我们四公主的小脸，试图让她能换个表情，别这么严肃】

元安不高兴了？

【小姑娘抿着嘴不说话，盯着我瞧了一会儿，又开始往我身后看，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是碧珠来回话，东西都已经备齐了】

跟娘亲走吧，明日娘亲请沈美人来教你识字

【近日都是大雪天气，纷纷扬扬落了四处，等到午后终于势头渐弱，然天地已经一片白茫，侍御楚瑛过来添了炭火，稍稍将窗打开，恰瞥见雪天一色，洇出一点朱红，尤为殊艳】

那里是何处？

【楚瑛看了看，道】

似乎是承福殿前的梅花开了。

【撂下笔，直起身子，道】

天这样冷，在屋里炭火又烘得躁，朕去承福殿看看，那里人多。

【楚瑛应了，随即去往承福殿宣旨】

【许是我与阿英有缘，我的孩子都很喜欢她，元安大概是喜欢她的书卷气，我这个做娘的实在没有那样的气韵。牵着女儿的手没走几步，便有宫人来报御前的楚瑛过来传旨，圣驾将至，让我准备着】

【叹息吞回肚子里，眼里露出几分可惜来，这火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吃的上…】

【屋里炭火烧的旺，最后一个派出去的宫人回来报信，估摸着时辰开了门，正好能瞧见圣驾的影儿。特意给几个小丫头多加了衣裳，风雪骤然灌进来仍少不得担忧，领着闺女们行了礼，才一起身就见愔愔已经挣脱了乳娘的手，小跑了两步扑到她爹爹腿上】

爹爹，爹爹…

【愔愔过了明年二月才满两岁，说话还算清楚，声音软软糯糯的，任谁听了都会喜欢。常担心元安书读的太多太过，严肃古板的小大人未免让人头疼，这会儿见她终于有了点小女娃的样子，反而觉得心里堵得慌…难不成闺女们都更喜欢她们爹爹？】

【不知怎就忽然有了这样荒唐的比较，赶紧忘了去】

大雪才停，外头正冷着，陛下怎的这时候过来了，可别冻坏了身子。

————拉自己的线，心痛——————

承平十二年 秋

承福殿前花枝零落，只余几株秋菊仍旧含着花苞，转眼又是一年秋。

午睡醒后仍是神思倦怠，随手挽了发，披着家常的衣裳歪在榻上。手中书册翻过一页，却是半个字都没看进去，白蕖又端了新茶来，换下案上已经冷透的那一盏

“娘娘，四公主过来请安了。”

这不早不晚的，怎的这会儿过来请安？心中有些疑惑，搁下手中书册，点点头，着人唤公主进来。

[秋空明净，伴着隐约的菊香味儿一路行来，越发心旷神怡，向来小大人一般严肃的面上难得显出几分松快笑意。]

[迈步入殿时，一打眼便瞧见娘亲歪在榻上，一副困乏懒怠的样子。不由眨了眨眼，想着嬷嬷们说春困秋乏夏打盹，果然是没错的。视线又在榻上盘桓一圈，未见着二姐也不见小九儿，心中一奇，倒是按捺着规规矩矩行了礼之后，偎着娘亲膝头坐下时才问出口。]

愔愔今日怎么不在？是午睡还未起么？

元安再有两个月才满九岁，却总是严肃端正，若非个头儿不够，瞧着比昭阳殿的大公主还要大上两岁。所幸她也不总是这样，每每面对父母姐妹时，还是个会撒娇的小姑娘。

伸手摸了摸小姑娘软软的额发，自家闺女，越瞧越觉得欢喜

“你二姐带着愔愔去玉堂殿找你四弟玩儿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元安好读书，也爱同人讲学，只是平安听不了两句就要犯困，愔愔慢慢大了，也不大乐意听了。倒是宁安，幼时爱玩爱闹日日不消停，近来年岁渐长，倒是很爱粘着她四姐姐，只是也没见她多爱念书罢了

“你六妹妹总是同你一处，这会儿怎么没在？”

深宫清寂，也只有见到这几位女儿时，才觉得人生也不是那般无趣

“元安也是才睡醒吗？怎的忽然想起来娘亲这里了。”

[娘亲掌心温暖，抚过额间时让人忍不住追着她掌心蹭了蹭，待反应过来时又有些羞恼地红了耳根。向来觉得这蹭蹭亲亲的行为是小九儿的专属，我自认为已然是个大姐姐了，便该有个姐姐的样子，怎好还如小九儿一样在娘亲面前撒娇腻歪！]

[挺直了腰背坐得端正起来，再度端起严肃的模样，清了清嗓子。]

她今日睡得晚，这会还睡得正香呢！

[六妹妹最近爱上了听话本，这几日睡前总要翻个话本出来让我给她念了才肯睡，也不知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话本子，每每问她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心中总归还是有些不安，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同娘亲通个气儿。]

给六妹妹念了段故事就精神了，她这几日寻了好多稀奇古怪的册子回来……

[边说边从袖中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不似平日所见，此册仅巴掌大小，薄薄几页就是一个故事，既便于携带又方便阅览，便利的很。]

喏，就是这个。六妹妹性子跳脱，向来就不爱这些书啊画的，她突然拿了话本回来，自己也讲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得来的，我不放心，便想着还是拿来给娘亲看看。

“哦？是什么故事？”

倒是不知宁安何时喜欢听故事了，越听元安的话越觉得不对，可别是让谁给教坏了

接过元安递来的小册子，匆匆翻了几页，这都是些什么…我细心呵护的小姑娘，成天听这些末流文人胡编乱造的故事，天长日久的，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心中火起，却不愿当着孩子的面发作，勉强压制了，唤来碧桃嘱咐几句，再对着元安时，依旧是温温柔柔的样子

“你关心妹妹，有疑惑便来同娘亲说，这样很好…这事娘亲记下了，往后你六妹妹再找你念故事，可不许再给她念了。”

捏了捏小元安的手臂，把人重新搂进怀里，好好的说着话，怎么又是那副端肃模样了

“你们姐妹这样要好，娘亲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