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马镇

【书生好像是第一次听她一气儿说这么多话，第一反应是麻烦了，女人的嘴张开就不容易合上，任谁都一样。心不在焉的听完了，便迅速抓住了重点】

凤羲禾，名字不错。

【黑暗里知晓她未必得见，还是点了点头，含笑】

难为你为了告诉我你叫什么，说这么多话。

【早知倪大少的死相不会太好看，却不想她心底的怒意是这样深厚。或许方才断他双臂时再朝着脑仁儿给他一下子，那人便能早些解脱，也离书生一贯杀人的干净利落不那么远，但他终究没有下手。只是由着那女子，慢慢的折磨尽意。】

【书生发觉，他总是不愿她手沾污秽，却又总忍不住希望她满意，这是种很矛盾的纵容。】

【凤九念着念着，重点就从“你怀疑我能力”变成了“这里是不是有你相好的”。书生有些头痛，揉了揉额角】

你当杀手真是屈才了。

城东茶馆里缺个说书先生，聘金没准儿比我的人头还值钱。

【纨绔还靠在墙边抽搐不止，分明是个将死之人，可因着那细长的烟斗尚且没在他喉咙里没有拔出，叫他不能死个干脆。这人是她杀的，可她心中的恼怒却没减少几分，反而有股无名火噌噌的冒。】

【男子在她身后终是回了两句，却是些无关紧要，甚至是埋汰她的话，银牙紧咬，抬手握住那烟斗末端，她的手很快，抽出的时候连一丝血都没有，细长的杆子在空中划过有呼啸的声音，可在男子耳边却停住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对他那么上心，按理来说，按理来说这是她要杀的人，可是那一晚她就没有下手，还愣是把他这条命的订金给退了回去。且还向黑市的人说，他们悬赏的那个白袂早就殁了，现在的这个，不是他。】

【她虽然是个姑娘，黑市的管事虽看出这其中有些什么。可她凤九从出道以来，接过的赏单向来是干净利落的给了解，这一分面子，东家还是给的。可他竟然——她愈发觉着这人不知好歹。】

【薄纱之下，她面上辗转而过多半的情绪，或嗔或怒。终究将那手垂下，现在倪公子已经死透了，她留在这里也没个由头。那几个姑娘她本就无意伤害，将那烟斗反手摔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她冷哼一声，抬步越过他便走到了门边】

白袂公子——你若高兴，这几个姑娘就送给你了，随你处置。

【说罢，推门而出】

【烟斗摔在地上一声脆响，翻了哪门子醋劲儿，酸的牙根都软了。女子推门而出拔腿就走，连头也不回。书生远远地跟着，那背影纤细玲珑，走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单薄。】

【不知走了多久，凤九终是不耐烦的顿住了步子。书生不用上前，脑中也能想到她现在是怎样一副神情。那眉，那眼，那唇。赶在她之前开了口，闲散的语气里比平常多了两分认真】

自十三岁起，你就是那黑市最得力的杀手。

【明显看到她瘦削的肩头轻轻颤了一颤，垂在身边的指不自觉扣紧了些。不徐不疾继续道】

你杀人毫不留情，这两年更是从未失过手。

【书生顿了顿，那女子仍是背对他在前，看不见他眼中极快闪过的那瞬不可名状的意味。缓了口气，一字一顿道】

可你昨天，却骗了黑市的管事。

你——

【猛然转身，凤目紧锁，她面上红过一阵，白过一阵，没想到这人竟然会知道这些事情。这感觉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拆穿了一般，可她这么做，只不过脑子一热，鬼使神差般...】

你打听这些干什么，我有没有去骗黑市的管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垂落的手，紧了便松，然后又紧了紧。下颌微微扬起，她眸子里有着近乎执拗的倨傲】

你要是想去跟黑市揭发你去就是了，来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

【欺骗东家，这在黑市里是一件为人不耻的事情，要不是他..要不是他，她管那么多作甚。此刻的凤九只觉得自己脑子烧坏了才会在那天抽身离去，还不如自己杀了他或者被他杀，也就没这后面乱七八糟的烦心事。】

【想不明白，理不清楚，她心里只觉得愈发的烦躁。跺了脚，气不过转身就走。】

【合该是这人才乱了她心思，只有走远些看不见他就行了。】

【书生的话便如往一池静水中投了块石，登时扰乱平静。女子恼愤的回过身，语气也躁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怨不得旁人说她是猫妖变的，可哪儿有这样娇美的猫？那一双因着恼怒圆睁的眸子，在月下如一层碧盈的水波，一不留神就醉溺其中了。】

【她扬起下颔，倨傲中带了倔强。这样的她，才真真像个活色生香的女孩子。】

【听她越发慌不择言的话脱口而出，只是静默无话。女子恼了，跺了跺脚便走。毕竟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子，书生唯有轻轻一叹，抱了臂继续跟着。他步履仍旧从容，不带丝毫急追压迫，却始终保持在那女子身后不远不近的距离。女子快些，他便快些，女子慢些，他便慢些。】

【似乎是嫌身后的人甩不掉，女子再次恼怒的顿住脚步。书生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倪家少爷已经死了。

凤九，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明明可能是多管闲事，但书生还是管了。问出来比憋着舒坦得多，他一向不跟自己过不去。】

我去哪里碍着你什么事情了？

【她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转过身去，几步走上前去，娇小的姑娘就这么仰着头望向他，伸出手便在他襟前一推，可那人却纹丝不动。缘是她无理取闹的，在他跟前儿她每一个举动都好似猫抓似的没个作用】

.....我要回去楼里。

【倪公子死了，官府查起来肯定不会放过楼里的人。嬷嬷她不管，这女人一天到晚就赚着黑心钱，早该有个报应。可是那里面的姑娘们可是无辜的，倪府的老爷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的。】

益州待不下去，我就去别的地方，总有地方能去。

【她此刻是安静下来了。声音轻轻的，清清的，却很认真。她忽的一笑，松了揪在他衣襟的手】

你这人，道上都说你做事儿干脆，在这儿跟我说这些婆婆妈妈的想干嘛

直说了吧

【本是柔软的手，捶在胸口力道不大，倒有些撩拨的意味。书生一动未动，待她拨弄够了，轻轻拉了她的手】

若我不想让你回楼里呢。

【缓缓叹了口气，书生眸色深深，一抹道不明的情绪叠层隐没。唯有苦笑】

我想干什么？

呵，我也想知道。

===结。

承平二年夏

【自扬州归，临近吐蕃身子忽然不适起来，若是当年刚来时水土不还说的过去，如今都住了那么久了，应该不是因为这个。仔细算了算日子，离秦淮河上的那一晚荒唐，差不多也有两个月了，莫非真的这般幸运，求得了心中所想吗】

【走马镇上没有认识的人，找了家小客栈住下，寻到一家医馆诊了脉。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上下打量我一番，捻着胡须直说恭喜】

“夫人这是有喜了。”

【听他絮絮嘱咐许多，都是我从前同云荒说过的，也没太注意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居然真的怀上了。那夜过后其实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这样的事还是讲求一个缘分的，若是云荒知道了这个消息，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我知她有孕时可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起初也不赞同她生下乔儿，我虽看不上乔儿亲爹，可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云荒心上的人，而我腹中孩儿的父亲。。。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心情复杂的出了医馆，不管怎么说，两个月的身孕都是要格外注意的，再等一个月再回去找云荒吧。手不自觉地放在小腹上，走在街上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从客栈出来，从小二手中接过毛色洗涮的发亮的黑马，却看见前面几步站着的素衣女子有几分面熟。摇了摇头，自己又不是那书生，到处都是红颜，哪会有什么面熟的，多半该是自己看错了。】

【牵着马在镇子上唯一还算的上宽阔的路上行走，前几年来这走马镇，却要比如今荒凉的多，这些年虽说大多时候都呆在不开道，但是也常常外出，也算是藉着追杀任务跑了不少有趣的地方。】

【据手下的情报来看，那目标显然已在走马镇潜伏已久，半年前他到这儿是受了重伤，听闻这小镇上只有一个医馆，那么…】

【心中有所思，刚踏进医馆的窄门，就撞到了一个姑娘，定了定神，却是刚才客栈里见过那个面熟的。】

【掸了掸衣袖，将腰间从小带到大的玉坠子摆正，颔首作揖】

失礼。

【出了医馆才想起方才抓好的药忘了拿，摇头失笑，迷糊成这样可比云荒当初严重多了。转身又回了医馆，正赶上药柜的小伙计拎着药要出来寻我，含笑谢了，接过药又往外走，才到门口就撞了人】

【身形不稳，稍微退后半步，不经意间瞥到他腰间垂着的玉坠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怎的这么眼熟？歪了脑袋去打量他，模样也像是见过的，可到底是在哪里呢…一面回忆着一面对他摆摆手】

没事，也是我不小心…

【旧时在河北路，邻家好像是户姓燕的人家，他家小九和我年纪相近，算是幼年最好的玩伴了。十三岁那年，有病人拿玉坠子替了诊金，我瞧着好看，就从爹爹那儿要走了。仿佛…就是眼前人腰间的这一枚？算起来也有十年没见了，也不知到底是不是他，把药换到另一只手上，试探着喊了一声】

九弟？

【姑娘声音清脆温和，好似珠玉落盘，听起来颇有几分耳熟，心中不禁摇了摇头，几时自己竟和那书生一般了，只要见到眉目如画的姑娘都是这妹妹好似在哪里见过。】

【正要告辞，却见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腰间的玉坠儿上。这玉坠儿自己带了好些年，也算的上是晶莹剔透，虽说玉料不算顶好，但造型却别致，是一柄如意上伏着一只小燕。这玉坠儿可是那人送的，依稀记得当年她说，愿小燕儿一世称心如意。】

【称心如意。当年自己出门求师时曾说要娶她为妻，不料时隔几年自己归家后却失了她的音讯。正想着却听那姑娘有些犹疑的喊了一声九弟。】

【自己在燕家一众堂表兄弟里排第九，所以当时的街坊都叫自己燕九，后来到了冥教为了图个方便，书生也这般叫自己。不过，自己家全是兄弟可没什么姐妹儿，莫非真是她？仔细看去眉眼似乎真有几分相似，便佯装镇定开口问道。】

昀儿？

【世间竟真有这样巧的事情，眼角眉梢染了几分笑意，随即板起脸，如儿时那般纠正他】

没大没小的，叫穆姐姐

【燕家小九长大了要讨穆家丫头做媳妇儿，这是当年街坊四邻说笑时常提的话，不过没人当真罢了。小孩子在一处玩闹，长大了谁知道会怎么样呢。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医馆门口可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居然真的是你，多年不见，你已经比我高这么多了…咳，我是说，旧友重逢，找个地方坐坐可好？

【正常人该是不会来医馆的，可看他气色不像哪里不好】

【看她笑了起来倒是有些恍然，她还是同以前一样，眉眼如画，眼梢含笑，眼神清亮，好像孩子时候一样晶莹。见她又和孩子时一般，认认真真的纠正自己，倒是想也不想，开口调笑道。】

街坊哪家不知道燕九长大了是要娶邻家昀儿的，那姐姐哪能随便叫。

【看她一个人独身从医馆里走出来，不由蹙了蹙眉，也不知她是不是一人，怎么身子不适也没有人照料？听她说找个地方叙旧，便应道】

我今日晨起看见我和你似乎住在一间客栈，不如便一起回去找个地儿坐吧。

【居然是住在同一家客栈，这几日也没有见过，他倒是发现我了。这走马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两个人一起往客栈走也用不了多少工夫，和小九面对面坐了，简简单单点了几道小菜】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意要了些

【斟了杯茶递到他跟前，回手倒给自己时瞥到搁在了手边的药，手一顿，又另外要了杯白水】

这么多年不见，九弟过的如何？

【走马镇虽说也算是边关重镇，此时在自己眼里却是小得可怜，竟是几步就到了客栈。自从离家之后，便再也不曾和昀华如此并肩走过了。只记得幼时杨柳青青，每日里去镇前的学堂，也是这般并肩携手的。若是在街市上碰见卖糖葫芦的，说不得还要缠着昀华叫几声好姐姐也要骗一根尝尝。】

【三两小菜上桌，见她皓腕轻压替自己斟满一盏茶，听她问起，便笑道。】

昀儿喜欢的，我便都喜欢。

【垂目敛眸去看她摆在手旁的药】

也就这般过。

当年我从流云宗回来，才知道父亲行商遇了匪人，我走后的第二年冬天就没了，没过多久母亲也没了，家中全靠大兄和嫂嫂支撑，怕我担忧便没有来书告诉我。若不是我提前回了家恐怕还要被蒙在鼓里。后来替父亲报了仇，也想过去寻你，却哪里也找不到，便干脆一路南下寻了处安静地儿定居了。

【都不是小孩子了，没再纠缠称呼上的对错，姐姐还是昀儿，实际又有什么分别。数年的经历几句话带过，其中艰辛不必细问，对比下来我倒是过的比他安逸了】

【这些天胃口一直不好，客栈的饭菜比较一般，不比自己的手艺强多少，这会儿看着桌上各式菜色，并无动筷的心思，拿起杯子又多喝了半杯水】

安定下来便好…

【久别重逢该是高兴事儿，这么些年也就同云荒一起时话还多些，面对眼前的人，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手按在胸口，等这一股反胃的劲头过去了才开口】

我这几日身子不大好，先回房了，九弟别介意

【看她桌上的菜也不曾动过筷子，有看她手边的药，心中不由有些担忧，道不知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不适，竟连胃口也没有了。】

【又替她倒了半杯热水，模模糊糊应和道】

也是吧。

【看她似乎有些无措，颇有些无话可说的尴尬，倒是满口苦涩。平日里与书生一种人打趣耍泼的样子倒是全然用不出来了，看她提出告辞似乎真有不适，便应道。】

昀儿把药给我吧。待我煎好便送到你房里去，也免得你再劳累。
====结===

————接上

【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不知道他是否通药理，开的只是最普通的安胎药，若是让他发觉了…也罢，他知不知道这件事都不打紧，此刻没有那个精力去煎药，犹豫片刻终是点头】

好，那就麻烦九弟了，上楼后右手第三间客房便是我的

【回房在榻上歪了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了，小九快上来了，又起身换了身衣裳，坐到桌边等他】

【将药拿在手，问客栈借了红泥小炉和蒲扇，将药放在小药炉里。自从进了冥教，不知道有多少人说过做厉鬼也不放过自己，渐渐便养成了习惯，入口之物都要细细检查，将药材放在鼻尖下轻轻嗅了嗅。】

【微微皱眉，这药方加了上好的鹿茸，再加上其他几味药。安胎药？莫非…心中微苦，不过依然仔细的把药煎好，趁热给人端了上去。】

【手中拿着药盏和一小碟酸梅，敲门后轻推。】

昀儿，醒着么？药好了。

【安胎药的气味与我而言并不陌生，前年这个时候可是给云荒熬了不少，看着小九手里的酸梅勾一勾唇，他是认识药方的吗。颔首道一声多谢，接过药碗一口一口喝下去，房中极清静，只有手中的勺子偶尔撞到药碗时才发出些动静。一碗药见了底，又拈起一颗酸梅送进嘴里，口中药味还在，混合着酸梅的味道其实有一点奇怪】

【帕子按在唇角，右手搁在小腹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孩子还太小了啊】

九弟方才说在南边定居，该不会是这镇上吧？

【话说完自己倒先笑了】

是我糊涂了，若定居了哪还用住在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