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天曲

承平二年  春

[春暖意浓，褪了厚重御寒的绒袄，素薄裙衫行动都见轻巧。相携踏青，谁知才出城不多时又有影卫递了讯来将他绊住。几人围坐商禀，山间小小茶竂也寻不得清净。]

[懒怠听他的事，索性影一转溜出门将人丢在这儿，独个儿往山里寻趣去。]

[这山间幽静，拾阶绵延至腹地有一小小矮楼，以山梯悬绳挂起长串纸伞，色异且新。原是制伞的作坊借着朗日山风将上了油的伞面在此晾晒，曳曳交映满目碧色，如这天地悬一挂风铃。]

[徐行神悠，心喜那孤壁上一簇红蕊白瓣儿的花，高得紧。自居于不开道，他时时着人庇护前后，算不得有多少日子不曾亲身动过功夫。这一处悬瀑临崖甚是陡峭，高崖垂霭遮去远天，仿是屏障笼出一壁绝世。左右无人，拿出几分小女儿性子要自己争去。]

[仰首观着山势略一思忖，心有盘算。]

[衣袖翻转间足下借力掠出，一息顺畅充盈。承着势踮踏一溜伞尖，将作阶梯节节不滞，辗转即居上丈余。往后无了凭踏，腕一抖将长练脱袖。软素拂面携散风雾，揭去即见苍杳。崖壁一簇粗茂青枝微抖，勾缠上两身长的练缎，手下倏然着力，叶上薄密水雾且不及凝结成露，人已盈盈立于枝头。]

[定身垂首，那葳蕤枝杈间一只小小巢儿，雌鸟警惕四望，啁啾两声转即安哺稚雏，大抵当是山风所扰。目色睇出柔和，足下所踏细韧而衡稳，裙袂揽风融入山雾，不惊不乱。绝壁虽险，按此番七八个来回也可触及，便有了九成底气。眸里一丝笑黠，有人总说我功夫不济，改日将这一路叫他瞧瞧去才好。]

【迟日青山丽，浅浅支了头，暖玉色的绵锻松着叠在肘弯儿，横卧听风，不时漏下块日影斑驳明丽，是春好。】

【山梯旁的花架，低低结了篮吊床，粗紫藤的枝儿，去了叶蔓曝干，拧成儿臂样粗的几股，权图个憩好儿。早些时候觅见的地儿，一来二往便与主人熟悉，烦时旷了半日就来套闲。那架纸伞过油晾晒的时候最是好看，斑斓的油彩，映在手上徐徐淌过，一时折花，一时阅鸟。风低云清，天阙疏淡，日色就潺潺去。】

【细圆腕上缠着那两道白绫，柔脂亲肤，是上好的缎料，也舍不得拿它杀人。】

【可偏偏，江湖，就是这样不能清净。】

【抬眸，一双素白的绣鞋入眼，轻盈身段飘飘踏着伞顶掠了去，是什么样的人儿。纸伞错错，像是顺风打了个旋儿，人却不见了。】

【这性子好胜，常讨艺师笑骂，道是我这尾雀儿早晚要飞出笼去，上九天争凤凰。争？这天下珍馐，哪样不是拱手呈到我面前来，从前是，以后，也如是。】

【吊床咿呀，舍不得踏这彩面，足尖点着那牵伞的线跃上梢头，葱柏匀青，对过儿的那双白练翩飞接上淡蓝色的天，就好似是天宫门上坠了朵云，不浊凡尘。】

【本就散绕着的白绫旋着绽开莲盘，白瓣翕张像是不虞，不远处俏目望着的，是断崖上罕有的花。玉足虚风，柔柳样的腰身一晃，便踩上迎着她的一棵柏，白绫拖尾，端头儿系着玉石也由那风吹了起来，一漾一漾的，煞是好看。】

比一比如何？

【凭立枝头闻风翦翦，一侧首，是锦色入了目。】

【见那一叠明黄恣肆而来，御风濡染山水千层，扬抑就教天地有了颜色，不可方物。是承天而来的畅息，裙裾虚风猎猎，不消片刻落定在前头的崖柏上，绝世而独立。】

【喜她身手敏捷言辞爽利，更是一言一笑勾起争胜的意兴。举首望去山崖千仞，葱碧里黄白两抹明色，似蝶儿漾着羽翼，扶摇同风，争较个输赢。】

【且笑未言，足尖勾这那软枝倒过身去。细腰反弯背面仰下，山影倏忽一顿，离那最顶两柄纸伞挨了近。双袖缠劲同出，至末松软顺势将腕一抖，各自缠上红蓝两伞。】

【褚赤鲜，绛紫浓。软绸识人心性，随身久了最是听话，旋身束紧了伞柄，轻轻巧巧就脱离绳钩卷了来。踮足翻落树尖，稚鸟险为弹出巢去，心惊。一壁将红伞甩送与她，一壁抽袖抖出蓝伞，撑以内劲送风接了雏，仔细托回窝里去】

伞可不能落了呀。

【侧首莞然，发髻一撂红穗亦随风，盈盈渺渺。心知山崖绝险，争胜固是玩闹，若有意外却可借伞为助。然而携着纸伞攀纵总是两手难全，如此又添了难度。言罢当先扬手一推，蓝若夕颜攀枝，素绸脱手扬起，两端水晶一碰即点足而上，等再高一层去，恰巧擒住伞柄】

姐姐请了。

【纤腰妙腿，一折身仰出矫健弧度，将将好未盖过妺女娇柔，慈心救那鸟儿的细致虽从未有，落在她身上竟不觉做作，好个伶俐姑娘。红伞接过，玉石隔空同她轻磕了一声，就当是击掌开局。】

【音容虽带笑，身手却定要长她一分，伞面绘的是妙应飞天，绕绕彩裙，祥云拖裾，伞下漏光几欲将那清风吹去，送上青云。】

【一手白绫如瀑，同那崖石架起横桥，便由它带去踏上孤壁。好风迎来携了伞轻飘飘荡去，另一缎白绫送力借了旋儿，妙应仙女便抟抟升天，瑶琴振振恍惚有声，想是其心极悦。每有下落便以绫弧掂起，再使之陀螺上飘，两段儿白缎一戈一柔，前缎愈近直桥愈短，待到玉足落定攀上突石，忽的平地起风自身后折来，十尺白绫尚未来得及收拢，柔弯儿绕成千百回，正是翛翛环了满身。伞柄入手，濡黄衣裙在下遮了红荫，白转桃红更将这天地陪衬绿叶，剪枝儿煞，璨色欲滴。】

【俏目横波，这才近了她面看，夭华笑靥正是青春好，可贵的独是那份儿姣好的清眸，想是有人妥帖藏着，风雨无伤。可就这声姐姐，如何不肯应。迢向前递了段儿白绫，软软叩了叩她手心儿。】

这声姐姐我可不要，你这么叫了，我总要气上一气。

【翻腕一斜玉石缠着她伞柄打了个结，人轻盈登上几尺，就将那伞挂上一棵横卧的树梢。指尖绕着手里的一端儿，榴齿笑开尽露了狡黠。】

来追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