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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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元年春

【春花繁盛，日日只逛御花园却也腻得慌，便另选了别的去处。几日下来，都是专往人少的地方钻，免得遇上什么人，我又认不全，不小心冲撞打扰了可怎么好。抱月堂是赏月的好去处，现下未时过半，自然没有月光可赏，亭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坐在那儿看太阳】

【荷包里的玉佩又被拿出来，对着太阳看了又看，也不知道这玉佩的主人，是否还记得上个月在碧山遇到的人。晋阳…低声念了一回玉佩上的字，有些弄不懂长公主的意思，偏偏在那之后又没有能够见面说话的机会，只隐约觉得这是件不能让别人知道的事，就连碧珠和碧桃，此刻也是在亭子外侯着，我才敢把玉佩拿出来看】

【罢了射猎，摒了宫宴，欲回宣室殿，兴致仍在，未乘辇车，只随三五拱卫，一路赏景慢行，正是莺飞草长，春意甚浓，心下悦之，转过那假山叠嶂，途径抱月堂，却透着那重重细柳，觑见一个人影】

【摆手示意众人屏声，步履少顷，靴声橐橐，踏过草木，漱然有声，想必惊了那宫人】

【只顾着想长公主和玉佩的事，没有留心周身变化，等听到脚步声时似乎有些来不及。眼看着有人越走越近，慌忙起身，玉佩已经收进了袖子里，眨眨眼睛，傻乎乎问出一句】

你…你是什么人？

【宫中等级分明，服制配饰皆有要求，这些都是初入宫时学过的，可这会儿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就是他有没有看清自己刚才拿在手里的东西，当初学过的那些东西这会儿根本派不上用场】

【平复了一下心神，骤然想起自己是不能随意见外人的，抬起双手就要遮在脸前，可这动作实在太傻，干脆转过身不敢再看他】

我…我…

【我了半天也没想出合适的措辞来，已经开始计划直接跑开，就是不知道碧珠碧桃两个能不能跟上自己】

【但见她如受惊小兔一般跳起，把一个物事拢进了袖里，动作虽快，仍瞧在眼里，淡淡玉华光转，瞬匿其袖，闻其莽撞问话，不曾回答，只注视着她，温声道】

你不怕把玉佩摔了吗？

【观其模样，定是新进宫人，只是这般憨拙，倒也少见，正当时，匆忙跑来两个宫女，目光触及己身服色便失色跪下，颤声呼】

陛下！

【面色仍是温熙，道】

起身罢。

【这两个宫女，倒比她们主子还伶俐些】

【被他发现了！怎么办？没事没事，不能自己吓自己，刚刚动作那么快，他最多也就能看清是玉佩罢了。想到此处，挺直了身子，努力做出一副很有气势的样子】

我有分寸，才不会摔坏

【刚还想着碧珠碧桃，这么快就听到了两个丫头的声音，可是她们刚刚抖着嗓子喊出的两个字，好像是…陛下？瞬间吓白了一张脸，能随意在此走动的人本就不多，帝王的肤色又那样显眼，自己怎么就没认出来】

【如今想什么都晚了，迅速转身屈膝，不忘把双手交于腰侧，出口的话也不比两个丫头平稳多少】

妾身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妾身。。。妾身无状，请陛下恕罪

【回想他刚才说的话，没有一句语气严厉的，可还是止不住的害怕，从没想过会是以这样的形式见到他】

无妨，起来罢。

【一边说着，一遍解了颈间系着的玄金长绦，脱了大麾交给上前的李寿，只余一袭常裳，在抱月亭石凳上坐了，觑其拘谨垂手侍立，示意其上前来】

你父亲是谁？

【也曾好奇过皇上的样貌，如今人就在眼前了，却没胆子去看，谢恩起身，也只敢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瞅。方才是我坐他站，这会儿调了个个儿，我的心情和刚才大有不同，不知他是否也是如此】

【上前几步垂首听训，不防他突然提起父亲，抬头瞧他一眼，依然不敢直视】

妾身梁氏，家父保州通判。

哦，梁承勋是你父亲。

【其父梁承勋，时五雷叛乱，自己北上平寇之时，颇为得力，而今已经晋了安肃军统帅，兼保州通判，她仍单提其旧职，可见那稚莽外表之下，自有分寸】

【见其盯着自己脚尖，半截皓腕藏在袖中微微发抖，微笑道】

怎么，朕很可怕？

【昔年父亲随军平叛，事后有所升迁，然入宫时家世在册，所记仍是保州通判。官职之事我不太懂，只是觉着应该按照入宫时的说法回答，看皇上的反应，这样的回答并无不妥】

【明明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落在耳中并不能缓解紧张，说是可怕又有些过了。十分诚实的摇头，眼睛也终于放过了自己的鞋尖，其实还是想多看他几眼的】

妾身初见圣颜，有些紧张

【五雷叛乱那年我不过十三四岁，还想去问父亲楚王是否真的像民间传说那般丰神俊朗，却被母亲拦下了，说闺阁女儿哪能打听这些，太不像话。母亲的指责似乎还在耳边，当初那个不能打听的人这会儿就在我眼前】

妾身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低头吐了下舌头，还记得碧山上长公主的话，说皇上喜欢聪明女子，可是想要让自己看着聪明些，真的挺难的】

【她如此坦然承认心思，在宫中着实少见，不禁正目睨其，一张面庞素净，懵懂的眸子乌黑明亮，透着无邪，默了一阵，声温】

并无不妥。

【宫深似海，而人心易变，只不知她这份坦诚，能保留多久】

宫中规矩多，日子久了你自然便习惯了。

【唤过李寿】

回宫罢。

【其实从他进了这亭子，说话都是温温和和的，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玉佩的事也没有多问，该是没有看清。轻轻舒一口气，瞬间觉得自己方才的担忧都没什么必要】

【初入宫时只是觉得自己应该留下来，留下来之后要怎么做，还没有真正想明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妾身知道了

【屈膝恭送，待皇上走远了碧珠才敢到我身边，用手拍着心口】

[您可把奴婢吓坏了，所幸陛下没有生您的气]

【瞪她一眼没多说话，太阳也看够了，带着两个丫头回了行云阁，玉佩搁回荷包，再也不轻易拿出来了…】

——结

文兴四年春

【半月前典膳归家探亲，回宫后竟抄了半副食方给我，说是家人意外所得，乃前朝古方，要我认真研习，尽力复原。我对着半纸残方欲哭无泪，这上头只记了个什么都瞧不出的名字并几样原料，我哪里做得出来？沉思几日始终不得要领，其中更是要两样食材并不常见，不敢轻易试用，免得白白糟蹋了】

【赶上这日安定郡王家的小郡主进宫，司膳司领命去送几样新鲜果品，我听闻后忙跟着一道去了，再不出去透口气儿，我怕是要被这残方逼疯了！典膳可真是会难为人…】

【传话的宫人说郡主在抱月堂，入内果然见着个绯色衣衫的小姑娘，领着几名宫人屈膝行礼】

奴司膳司闵氏，见过郡主。

早早被窦媪哄着起了身，打扮起来随阿父进宫。临出门前抱着锦衣娘好生亲热一番，才把胖墩墩的金丝虎交给看猫的满菽。

点点她的猫鼻子：“锦衣娘要乖乖看家呀！”

这才出门登车，随阿父面圣去了。

阿父被官家留下叙话，我请过安就在御苑里赏景，走了一阵又转到抱月堂休憩。里头值守的宫人看我兴致不高更加想方设法地逗我开心，说实话有些尴尬，可顾及体面又不能随意甩脸子撒气，只好装累粘着窦媪要抱。

正赖在乳母怀里扭麻花，就见送点心的司膳宫女一行提着食盒进来。假咳了声，从窦媪膝上下来，拍了拍裙子，将领头的闵氏虚扶起来，正色道：“闵姑姑快起来。我正念着点心吃呢。”

【平日里也不是只窝在尚食局里研究方子，去各处走动也是常事，是以对着主子也不会有多紧张。小郡主与沈娘娘的十公主年纪相反，都是可爱的时候，方才进来时她似乎就在同乳母撒娇，见了我们才又想起了自己的郡主架子。小姑娘的自尊心要顾及，小郡主的更不能戳穿，是我看错了也不是不可能】

【起身略退开半步，命宫人将说中果品一一放下】

都是些新鲜果品，郡主瞧瞧可有不喜欢的，奴这就让她们撤下去

看着果品点心依次在桌上摆出来，红红绿绿的热闹，心情也轻快了些。

捏了一颗鲜桂圆儿，一面剥壳，一面道：“我素爱吃甜的，这盘桂圆和石榴籽留下，其他的晚些你们分着吃了罢。也沾些春日的生发之气。”

【往日郡主进宫，司膳司多是送些蜜饯点心，这回却特意吩咐了只拿果子，不可太甜。这会儿又听她说爱吃甜的，想来是甜的吃太多，随侍宫人得了吩咐，不好再给她吃太甜的，怕坏了牙】

【主子的事儿，只能心里想想，可不敢问出来。行礼写了恩，自有宫人依言照办】

郡主可还有什么吩咐？

桂圆儿去了壳，莹白如玉，圆滚滚的一颗。等不及拿银签子去核便一口咬进嘴里，颊上鼓起一个小包，眯着眼吞咽迸溅的甜水。

拿帕子掩嘴吐了核，才道，“那闵姑姑陪我说说话？我一个人吃果子怪没意思。”

又掐了颗桂圆剥了壳，举着喂到她嘴边，“吃嘛。”

坐在一旁正给剥好桂圆的桂圆去核的窦媪手上顿了顿，终归没有说话。

【此番少了惯常吃的蜜饯果脯，来时路上还想着若小郡主问下来该如何回话才算妥当，准备了好几种说辞，眼见着都用不上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剥好的桂圆被递到嘴边，本能驱使下退后半步，哪里敢让郡主来喂】

谢…谢郡主

“你跑什么？我又不吃人。”

见她往后躲，自觉讨了没趣，随手把那颗桂圆丢了。水嫩的果子滚进壳堆里，沾了一身薄灰，骤然黯淡下去。

被窦媪喂了一口果肉，摆摆手，“闵姑姑自去忙罢，我瞧你也不自在。”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