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殿】茶室

瞥见师兄微微有些变化的神色，便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的低下了头。原本以为师兄会生气的训斥自己的固执，“你啊”之后却是一双温暖的手将我拉起。

师兄虽有些无奈，却不再拒绝我跟着，一直牵着我的手前行，那个跟在后面的自己悄悄的因为自己的愿望达成而漾起了浅浅的梨涡。

本见寒就凉的小手，也在师兄的掌中渐渐的温和起来，而这暖意，仿佛更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直入心底，似乎也温暖了这个冰雪覆盖的山涧。

不知怎的眼前这银装素裹，大雪封山，尤其是师兄刚刚如此温柔相待的场景，自己突然间想象出了曾听师叔提起的故事，当日也正是这般漫天的白雪，年轻的玄气道长轻柔的从观门前捡起一个冻的奄奄一息的婴孩抱回观中，加以教导与抚养，只是这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孩，却也总是顽劣与淘气，让他好生费心，可他依旧谆谆教诲。

想到这里，又歪着脑袋打量了一番前面拉着我的师兄，心中暗暗有了决定，梨涡更深，笑意更浓。

——————————————————结——————————————

【回山后心情不佳，伤也未好，只是沉沉郁郁不能释怀】

【纵使他们讲柳生非是善类，但与之论交却只感受到他的磊落与正直】

【为免徒儿担忧挂怀，拿了书信步至茶室，淡然而观】

【窗外阳光映着一地的雪白，晃人眼睛，似乎那冬日雪山的白，直直穿透了心底，染上了血色。】

盥三净，而指间香缭绕，是寒梅香气，天付奇艳于冬，丰肌清骨，独梅傲枝，九阙红粉皆不在。

置嘉木末于沸水煮之，嘉木于南，水尤冰雪化之。鱼眼伴声，一沸也，室有茶汤，香气四溢，闻而沉迷。

兢望旁观信者，是师伯，遥想昔年初遇，他也这般信执手中，以此为证，不禁莞尔。续煮二沸，再三沸，倾倒杯中，枯色正浓，柔声“正值寒冬，茶汤暖胃暖身，师伯可要来一杯再看？”赠尔白玉杯。

【母亲离去后，入太乙观已十二年之久。】


【日日读经练剑，潜心符箓，体悟天道】

【曾以为这世上再无事可牵动心神，萦于心，却不想柳生之死竟会如此令人不能释怀】

【不觉眉头紧皱，不察茶室已有人焚香煮茗】

【转过头对上师侄，只觉脸上隐有湿意，眨眼间，泪盈于眶，随之坠落。】

皱眉低读手中信，回眸颊边泪两行，不由一怔，素手一抖，茶汤洒落至指上，黛眉一聚，置茶汤于案上，再撩清水净手，以素巾拭之。

款步人前，方才他低眉看信，才伴泪流，殊不知信内书写，竟引潇洒不羁之人哀伤，却也不问，柔柔唤了句“师伯”

他这般，也不知如何慰问，便取袖中素绢赠予，寒梅其上，惟妙惟肖，不折风骨，角有“灵”字。后于身旁席地而坐。

【情不能自控，以泪痕昭示。】

【只盼若能将失去之心情随泪而走，也不枉在后辈面前失态一场，只是泪已流，情已逝，心，仍痛。】

【入手丝帕手感细腻，绣工精美，一个灵字却另引旁思】

【似自语又似问询】

情之一字，何解？

闻他问情，一怔，古今多少深情，不寿罢了。虽未经过，却也知，情如蛊毒，不可戒，就算戒了，也要割肉刮皮，最后不过害人害己而已。殊不知，师伯可是为情所困？

“情之一字，无解。灵儿虽从未经过，可也知，情是最沾不得的。情深不寿，最后不过伤人伤己，不若最初便断了念想，无情无爱，自此余生，潇洒肆意。”望人恳切诚意而答，又问“师伯可是为情所困？”

未等他答，孤自起身，端了茶汤，予他解渴“师伯不若先喝杯茶汤，暖暖身子”

【接过茶水握在掌中，闭目忍下眼中刺痛，听她谈论对情之理解】

【一个刚入门的小辈弟子，对于情之领悟，更胜于自己百倍】

无情无爱，自此余生，潇洒肆意........

【喃喃重复着，若是真能无情无爱，那人活着又有何意义？】

兄弟之情，同门之情，父母亲情，朋友之情，甚至对可怜人之怜悯之情........

若真能勘破，那师叔早已成仙了。

只是，若做一个无情无爱的神仙，那吾宁可耽于多情世间。

——————开——————

文兴元年，春

新任传法已至，会面之后，便按例安排去落霞馆居住。也是怕她初来乍到不熟人事，特意寻了个机警些的童子伴随左右，无论有事相询或是陪同洒扫，都是极其妥帖的。而我，在会面后也将此事告知诸传法，他们也知如今太乙传法位置有缺，而门人功课不可断绝，都对此安排并无意见，一时欣慰。

妙音一职既有人，接下来便需考虑诵经那一方，此为重任。心下思索，却再无先前那般好运，有友人任职。一时感叹，有些事果真不能强求，只得暂放，日后再思。

正欲回返后山，忽闻门人有报，道萧先生到了。驻足微怔，忽而想起这位“先生”是何方人士。暗道一句他倒是来得及快，转步前往偏殿，人已在茶室中，自当相迎。

推开殿门，袅袅茶香升起，自对他，在外矜持模样自少了些。

“你倒是客随主便起来了。”

【策马入了山门，便有小道童稚声问候，再循山道而上，将马拴于观前广场，独自入内。托人前去相请，自己则轻车熟路往侧殿茶室去。于室外左近深井内，取清冽山泉，再以烈火灼炭煮沸三巡，凤凰三点灌入海碗，洗去浮沫，满室茶香】

【正取一盏畅饮品茗，听得脚步声渐近且悠哉，随手再斟茶一杯，待友人出现，推盏而至】

好说，与叶兄相识经年，这杯“不请自来”的茶我还是当的起。

【言谈间明快轻松，两人相交多年，真正玩笑亲呷，左不过近几年之事。往日种种譬如朝露，于晨曦微光时散尽无踪。三载前，将肖兄送至棣州后，便托旧友代为照顾。本欲同他出关较为稳妥，却为人所推拒。当时不再赘言，只将身上钱银全数予之，不容人再推推辞。临别时，玩笑着再见便是塞外一旅人。别于江湖，却不曾想半载后，听闻他英魂折损之事】

【半月前，得棣州好友问候，但来信却提及另一事，有关肖兄。信中极尽言明所知，细细详阅后，沉默收容信纸。当夜，翻来覆去不得眠之时，起身披衣往书房，修书一封，翌日托人送往棣州。本欲往会稽山一趟，遭逢雨水时节，多有耽搁，今日才携了蒙顶雪芽，一会山中友人】

【茶过半盏，搁置面前，再三踌躇，方道】

叶兄，虽时隔有些年岁，有关肖兄一事，我有疑，不知你能否解答？

不见面倒罢，一见面方忆起，寒来暑往，也有大半年未曾见面。早闻他定居棣州，甚少回返荆湖。本想等门中事稍定，便请人前来会稽山游玩一番，哪里想得到今年方开春，便见他过来。也不知这可算得上心有灵犀？甫思量，话亦出口。

“倒是巧了，我方想着门中落定便请你来游玩一番，哪里想得到你自己过来了。”

转身掩了房门，遮挡半室光芒。转步走至他面前，撩衣落座。正值茶汤鼎沸之时，清香袅袅，想来绝品。既用了我太乙观的茶具、用了会稽山的水，那作为此方地主，喝他一杯茶汤应无什么问题吧？

因此大大方方接了这一盏茶汤，先清嗅，甫慢品，茶汤清润香甜，眉微扬，一点头。

“好茶。”

话虽如此说，眼光却无意瞟到他眼神，似有心事在，因而笑不如以往。不曾主动说起，只待恰当时机。正欲放下了茶盏，忽听他提起……那个人。动作一顿，仍是不动声色置盏于桌。却不再看他，只是抬头，望着天窗外的树影，久久未言。

风走叶动，已是半年有余。我却是甚少去思考与那个人相关的事情，一是怕多耗心神，不利于我处理大小事务。二是……我已无能改变那个结局，能做的，唯有不动如山罢了。

如今他突然提起来，想来是遇到什么事情。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发生了什么事？”

【料想之中的沉默，亦不再赘言催促。为友二人相对而坐，静饮清茶，细致品唇齿留香。同叶兄早有默契，方才踌躇游移之态，自是由他不落观去，那厢亦有感应，不着赘言相问，只待自己言明。思及棣州友人来信所书，肖兄之死与朝廷有关，他亦是辗转自知情人处知晓，肖兄竟死于朝廷鹰犬之刀下，何人姓名不曾点明，身份只言尽于与朝廷相关。见信如此，故而心事累如几重高山，彻夜未眠】

【从怀中将友人亲笔信拿出，置于案上，缓缓推向对坐之人】

叶兄不妨先将书信阅来，方知我今日来意。

【那厢展信详阅，量他应需费些时候，遂起身往外室廊檐踱步，立在檐下，望远处山色空蒙，浓霭散不尽，纵是面旁东风拂来，依旧不见云开雾散，仿似一夜心情沉重如斯。兀自沉思旧事，彼时燕氏夫妇临终托孤，同燕夫子最后交谈，二人曾言及往事，本是被自己淡忘，却教他引起共鸣，才知与君相识甚早，只是前尘扰人事多，不得已忘怀】

【犹记得将盼儿送入太乙情形，至今仍历历在目，书院内鹤唳风声，人人自危，用黑披风将小姑娘包裹，自书院一角略出，一刻不回头直往城郊茶肆，骑上快马，直奔会稽山门】

【如今，故人塚新草萋萋，却才被这前后串联细节震惊】

垂着眼静静看着，并无动作。这书信送至面前，想有缘由。若是以往，自不会多说什么，但眼下……却是提起与那人有关，这信，想也是一样。沉默了片刻，终还是伸手，将信函拾起，拆开密封，一展书信。

纸是普通的纸，字却是漂亮的字，足可想像书写者当是何种风姿。只是这信中所写的内容，却叫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果然么……在心中默默念着，有些事，就算花尽了心思，似如指间沙，总有一二遗漏在外。

阅信时间缓慢流逝，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速度，至最后，将之叠好放回信封内，再放好，起身转步行至室外，此时山雾缭绕，隐隐可见低云压空，想来将落雨了。

沉默了片刻，一声轻叹：“你想知道什么，我能说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