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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赵定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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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迷影] |一念之间|——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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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大家伙打斗不断,沉闷的撞击和坍塌声,片刻没有间断。然而陆延安那句喜欢,虽然低微,落在秦长生耳中,犹如万籁俱灭中,一叶一沙也清晰。

于不敢松气,不敢妄言时,这句话虽然在心底燃起熊火,灼烧的血液都烫热起来,却一个字也不敢回复。一说一答,太过圆满,不适合陷于地底幽玄之处、处于大险生死边缘时来说。

直至两人再度起身,相互倚扶,一步一歇,虽然缓慢,却眼见着距离那光亮越来越近时,才把身边同行人手掌握紧。两人相融的喘息,因为体力消耗过度,而明显透着强弩之末的意味。在这近乎山穷水尽的气息里,有一句回应,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脱口而出。

如新生萌动。音调微弱,气息却已沉稳绵长。

“第一次见你,我还没有喜欢你。你跑的太慢了,我甚至都没想过你能跟我一起出得来。不过……”

抬起相握的手掌,放到唇边。身体冷的有些麻木,意识也辨不出是要亲吻,还是取暖。只是要出口的话语,被堵住在胸腔与喉口陈酿过,又显沉厚。

“不过,后来的每一天,我都比前一天更喜欢你。”

是枯木逢春。气息沉稳绵长,语意清楚坚定。

手掌因为血液开始凝固,握动中都有丝丝刺刺的疼。指腹在人手背一抹,看着眼前的“大树”,再听着陆延安明显含着惊喜的问话,终于有了些轻松的笑意。

“受伤那句不答你了,这句可以明确的回答你……”

这树虽然深植地下,却生机盎然,枝干粗壮,叶蔓繁盛,叶片上点缀着细细荧光。只是荧光虽小,却光芒强盛,被这光笼着,竟然看不出这发出光芒的是什么东西。只散散的把这大树覆了一层,让这树看起来像是发出莹白的月光,让被光笼罩的人,心生温柔与安宁。

“我记得……当然记得。而且,我还记得,每次你卜卦都是灵验的。”

被人拉着再次坐下,屏息听了一会儿通道那端的动静。打斗坍塌声已经稀少了很多,听起来又远了,不知道两个大家伙打到了哪里去。

也许是因为这树,又或许是因为这光,心中的惊惧,忧怖仿佛都消散了。

吃着陆延安递来的食物,喝几口水。望着这树,认真去察觉,才发现心中是有一丝疑虑的。太过美好的景象,太过安宁的心态,都不是正常的倒斗时该有的。可此时若再生险象,两人是真的承受不了,这安宁来的太巧太及时。

秦长生老毛病又犯,正想张口对陆延安说那句口头禅,又险险顿住。到底被那“心想事成”惊出些心理阴影,还是不说了,并且赶紧去看那荧光扑照的陆延安,把所有想要与他一起的做的事,都从意识里提出来,再过一遍。

心里想着期望中的事,又送了些能量入腹,因为力竭而颤抖的手掌也恢复温热。拉着陆延安起身,往大树走近。上面不知道通向哪里,但是至少要顺利到达上面再说。

“延安你看,那主干,虽然脚下宽阔好走,但是往上的角度突然陡峭,如果沿着这里走下去,到了上面会比较麻烦。我们还是要找枝干密一些的路线往上,关键时刻也好攀爬。你看呢?……”

覆在树上的荧光虽然分散,然而因为高度累叠,从下往上看,也成了一片白茫茫,越往上,越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过,现在主要的还是先搞清楚这些荧光是什么,有没有危险。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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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十一年正月十日 (春) 2021-12-8 17:28:02 | 只看该作者
曾经,在陆延安刚刚把秦长生拐回家住的那个时候,是从来没有奢望过有一天能够与人亲密到现在这个程度的。毕竟暗恋秦长生是陆延安一个人的事,一开始并没有打算被秦长生知晓。

可是感情这东西从来不由人,自十多年前的秦岭两人彻底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再多的顾忌在爱人面前都沦为浮云。

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哪里还在乎什么世俗眼光。

虽是如此,除了情难自抑的时刻,两人鲜少会把“喜欢”说出口,更多的是十余年来沉淀下来的,一点一滴不需言说的默契。

因此,陆延安表白后,并没有期待能得到回应,昏睡前想到的,不过就是“若真的把命丢在这里,就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意外的是,无所求必满载而归,秦长生的回答带着他一如既往在感情上的超长反射弧,伴着洞外如星辉的光芒一同洒入,让陆延安身上的痛意都消弭许多。

这货,什么时候这么会撩人了……?莫不是个假的?

这念头才起,就被陆延安强行按下。这个想什么来什么的地方,可不能这么胡思乱想。陆延安一边给自己做着心理疏导,一边红着耳根低头啃肉干。

陆延安吃东西很快,即使是内里收到重创,也没耽误吃东西的速度。三下五除二把东西塞进肚子里,与秦长生互相搀扶着起身,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庞然大物。从看不到顶端的树枝上,零星的光芒组成了一把巨大的光伞,又仿佛一条条支流,从四面八方汇入主干,化作一条流淌的星河倾泻而下,美得不似在人间。

古人有云“银河落地天瓢倾”,陆延安算是切身体会了一次。牵着秦长生一起走近眼前的参天古木,才后知后觉的闻到几乎可以称之为浓郁的香气,而这种香气,与之前二人在黑佛的那个房间里闻到的竟然一模一样。

欲捂住口鼻的手刚刚抬起,又想起这后知后觉中已经不知道吸入了多少,便是再捂也来不及了,索性改了动作,从树干上摘下一颗“星星”,仔细打量。

掌心的星星泛着淡淡的黄色,本身并不会发光,手摸上去是琥珀一般的质地,透光率很好,想来这一条庞大星河,都是顶端的星星将阳光层层折射出来的光影效果。陆延安用手指捏了捏,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才发现那些香气也是从星星上面散发出来的。

“应该是这棵树分泌出来的,这个东西就是害我们一路的罪魁祸首——摩罗石。”

陆延安将这颗摩罗石托在掌心,递给秦长生,还难得的贫了一句。

“这算不算是摘下星星送给你?”

果然看起来越美的东西越危险。这么浓郁的香气,谁来都逃不掉。陆延安也没想逃,毕竟还要靠这棵树出去,多闻一些也死不了。不仅死不了,不知道是不是陆延安的错觉,原本剧痛的内里在闻到香气以后缓解了不少。难道这香气还有治愈病痛的作用?

陆延安还记得智安和尚留下的遗言,摩罗石,遇火则燃,化欲求为幻,无求则无幻。这东西点燃后的香气会致幻,但不点燃的作用只怕智安也不知道。如果真如陆延安所想,那自己和秦长生这一趟还真是赚到了。

“长生,这东西对身体恢复似乎有好处,我们多收集一些。”

陆延安心底也清楚,这么多摩罗石散发的香气才会有明显的效果,但两人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带一些回家,聊胜于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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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

一起过了半辈子了,两个人之间,无论是面对生死时还是温存热切时,其实没说过几句情话。老大不小了,觉得有些出不来口;也是觉得,如此纠缠日日年年,有些话自不必说了心里也明白。

可是,偶有不经意间的一句,却也能把地上地下磨砺过的一拳心震动到怦怦跳。人真是复杂,你永远不知道心会有多硬,也永远不会知道心能有多软,全看对面是谁。

来此一世,秦长生已经得到了太多,除了陆延安,并无任何牵念。在内心里,也早已把秦长生交到陆延安手里,远不是信任这么简单。

不管是摩罗石,还是树精髓。不管是对身体有好处,哪怕是能要人命的,也毫不犹豫。从陆延安掌心接过那荧光一团,探到贴身的衬衣口袋装好,抬头深深望住眼前人,一声笑短而轻。

“嗯,这是我此生得到的第一颗星星……”

摩罗石当然不要命,真正的摩罗石确实对身体创伤恢复有好处。以前看过的老笔记里记载,这东西不但对身体的创伤有帮助,其香气对心灵创伤都有奇效。当时看着,还以为只是远古的传说,世上早已不存,或者只是记录的人幻觉的里的东西。如今亲眼所见,亲手触摸,还是要感叹天地无穷,奇诡万千。

蹲下身,从背包里掏出东西,低着头,认真把绳扣结好。出口的话语虽是接着方才的玩笑,态度却是一贯的秦长生式严肃。

“不过……我可贪心呢,凡是你摘的星星都是我的。”

这话也就是表个态,并不等着人回话。拿起扣结好的绳子,站起身,微微后仰身子,看准一条枝干,用力甩上去。再拉一拉,确认一下牢固程度,感觉满意,蹲下身,又开始扣结另一条。

“我来弄这个,你看的仔细,去挑些,我们带上。”

这树太大了,不同部位的结构、生机、能量一定也都不同,那么,生出来的摩罗石应该也都是不同的。虽然是好东西,但是毕竟两人还在地底,如果上不去,带再多也没用……

刚一想到这,又赶紧咬一下舌尖,顿住思绪。心里默念一句“呸呸呸!”,转脸去找陆延安。看到他,心中便全是希冀,全是温暖,全是一定要出去,还要过逍遥日子的坚定。

定定看着人片刻,待内心波动平复,才又重新低头结绳。也无意对人说起这一瞬的念头转动,不想让他多担心,也不想又扰乱他的心绪。在这邪门地方,他就心念着多带些摩罗石出去就挺好的。

陆延安仔细,要求又高,能被他挑上的摩罗石,必为精品,用不着秦长生操心。这东西也不重,多一些也造成不了什么负担,只是……

“延安,你悠着点,虽然这东西不重,但是我们背包的容量有限。”

拉一拉甩上去的第二根绳,测试好牢固程度。再把防滑耐磨的手套找出来,走近陆延安,给人递过去。抬眼看到被荧光映到通透明亮的陆延安的侧脸,心中突然一动。只觉得,已经到了地上,在店里窗边,夕阳铺照在大案上,融了日光的洁白宣纸泛出光芒,映亮旁边大椅子上盖着毯子闭目养神的陆延安。把出口的话语和低笑都暖的柔软。

“你这要一路收集过去呢,别把包装的太满了啊,免得上面树杈密了被卡住。走吧,我们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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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十一年正月十日 (春) 2021-12-8 17:32:00 | 只看该作者
似乎是因为看到了希望,秦长生的表情明显放松了许多,有心思和陆延安开始说笑。虽然是一贯秦长生式的正经,到底是教人放松了许多。

第一颗,第一。两人已经有太多次的第一,这一次也不值得太多欢喜。可上扬的嘴角还是不可抑止的,在宣告着此时陆延安心情的愉悦,尤其是看到那颗星星被放在秦长生贴近心脏的位置。

像是掩饰一般转回头继续观察两人所处的环境。陆延安和秦长生站立的地方也是一根树枝的分叉处,其下亦不知还有多深。站在树干前对比着一颗颗晶莹的琥珀,根据大小和密集程度来判断着这些摩罗石的优劣,秦长生霸道独占的话语入耳,让陆延安有片刻的恍惚。

霸道的性子和严肃的语气都是秦长生独有的,可这么直白露骨的表达却是罕见至极。

真不是个假的吗……?

摩罗石的香气还在鼻翼萦绕,不断提醒着陆延安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转头看向已经全神贯注去甩绳子的人,微微抿唇,还是回应了一句,只是声音低微,不知秦长生能不能听清。

“我人都是你的。”

摩罗石本身就带有挥发性,按照之前所见,自然是温度越高挥发得越快。这里不知处于地下多少米,加上树荫遮天蔽日,能入陆延安眼的相对就多了不少。从包里翻出一个防水袋,一边听着秦长生的嘱咐挑挑拣拣了十几颗,袋子就已经装了大半。

先把袋子装进背包,再转身接过秦长生递来的手套,眼眸低垂间,是只给予秦长生的温柔和顺。

“嗯,我们走吧。”

对于两个重伤的人,即使树枝之间落差并不算高,这样的攀爬也不是一个轻松的活计。树木参天,也不知昼夜交替,两人只是一味的攀爬,休息,吃饭,只觉得枝干越来越窄,而在摩罗石的香气下,两人的身体状态也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好转着。

脚下的枝干已经从宽阔的马路缩减了一半,枝叶越发茂密,质量上乘的摩罗石也少了许多,通常爬上几米才有一两颗可采。

陆延安正从枝叶间摘下一颗圆润饱满的摩罗石,不经意的低头一瞥,倏然整个人被定在原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长生!你看那个平台!”

下方的坍塌似乎并没有影响到圆台,它静静的漂浮在那里,仿佛千百年来一直如此,从未有人来过一样。一瞬间,陆延安明白了那些变幻星空的由来,也大致猜出了这座以为的人工堆砌出来的山究竟是什么。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不知为何,脑海中萦绕的,竟是之前圆台上秦长生说的那句,“如果看到我死了的话,那表明是一场虚幻,你要记得醒过来。”

什么是真,什么是幻?混合着之前“这个人怕不是个假的”的猜想,陆延安心底莫名的有些发慌,他不在乎什么真幻,只要秦长生在就好。

只要他在。

所以,看什么平台已经不重要了。陆延安蓦然转身吻上秦长生的唇,双手在人后背胡乱的摸索,却完全不足以压下心底那份仿佛失去一切的恐慌。

“长生……我要感受你……”

在情事上,陆延安多数时候是含蓄的,哪怕是主动索求,也是凭着两人深种于灵魂的默契和动作来引诱秦长生,这么直白的话语,也只有在被秦长生折腾到迷乱的时候才会高频率的出现。

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间,也不是合适的地点,更不是合适的状态。可是,陆延安想这样放任自己任性一次,在变幻的“星空”中,在浓郁的摩罗石香气的环绕下,在不知多高的宽阔树枝上。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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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陆延安说的又短又低,在如此沉静如此空旷的地下,那一句话也清晰如夜星。落在秦长生耳中,渐渐的往下沉,往内融,直到落入灵魂里早已印就的痕迹里,正正好好,仿佛与生俱来。

灵魂里的印记被惊动,心底里的爱意被惊动,在血脉里涌流,收拾着东西的秦长生,只觉得从内里暖热起来。这感觉自然又突然,这暖热静静渗透又汹涌翻腾,几乎一时情难自控的秦长生,生生被惊起了本能的警醒。

险险克制住这过于猛烈的感觉,紧紧握了一下手中绳子,缓过几息,把这份热烈压下。静一静神思,把该做的事做完,秦长生抬眼去看专心收集摩罗石的陆延安。

看着他专注又精巧的动作,看着他那一垂眸的温柔,心绪与整个人都慢慢平静下来。这么多年了,秦长生从来没有说起过,只有陆延安对秦长生有这种作用。无论什么环境,看着陆延安,都能让秦长生平静下来,让秦长生因为产生生存的欲望而拉回理智。

爬树并不难,况且是这么阔大又繁茂的树,枝桠众多,树干粗广,非常方便落脚,又可以安心借力。然而,此时两人都是带伤,体力消耗严重,能量补充有限,休息恢复全无,故而,这攀爬速度也就只有两人正常体能下的三分之一吧。

陆延安被撞击的内伤还是严重,攀爬间,隐隐约约可闻吃力的喘息声。而自己手掌磨损严重,虽然带了手套,然而用力抓握间,还是痛楚连心。越攀越高时,每一步,都要缓过握紧的疼痛才敢下一步行动。

也许是摩罗石的香气对人体的助益所致,两个伤患竟然也爬了挺久,让人称奇的是,竟然还没觉得疲累。既然如此,不管如何,在还有体力前进时,还是要尽量多赶一些。毕竟,出去才是“心想事成”里的要事。

为的是“断后”的想法,也为着陆延安要收集摩罗石,免得被攀爬蹭落,也是不想因为自己拖慢行程,所以越往上树枝越密集时,秦长生不动声色的跟在了陆延安身后。

听到陆延安那声呼叫时,秦长生正在为手掌疼痛逐渐减轻费思量。秦长生的印象中,陆延安即便是受惊,也是最多呼吸变得急促,他从没因受惊而发声过。能让陆延安发出这样的惊呼,秦长生一时间什么都忘了。

忘了两人还在树上,忘了手上的疼痛,几下蹬到陆延安身边。看到人在眼前,感觉到身边的温暖,这才有空去反应陆延安说的什么。

顺着人指引看过去,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陆延安如此惊诧。这么一眼望去,那圆台如玉盘浮水,无依无靠,怪不得会因为有重量落于其上而移动……

正是在看这奇景,冷不防身边温暖骤增,瞬间把自己笼罩。带着陆延安的气息的重量覆来时,本能的抓住身侧树枝,却也失了亲吻的先机。不重要,谁先谁后,都不重要,只要是这个人,就足以点燃秦长生所有的热情。

在树下被人挑起的那一股火热,因为看人专注做事而克制;到底,还是又在树上,被人重新挑起。

没错,无论什么环境,看着陆延安,都能让秦长生平静下来,让秦长生因为产生生存的欲望而拉回理智。当然,也只有陆延安能让秦长生失去理智,抛弃生存的欲望,不要命也要他。

幸而树枝还够宽阔,幸而树枝还够粗壮,让这火热肆意绽放,把他惊慌焚尽。紧紧拥住怀里人,鼻端是摩罗石的香气,还是陆延安的气息,渐渐浸透意识深处,引着这火热,一路燃烧过去……

只要怀抱着陆延安,管它在哪里,管它是生是死,只要抱着他,只要融于他,只要占据着他,哪里都好,怎么都好……

手掌沾染上温热时,将命也抛却。就这样相拥相融着沉沦,一起探去。

“我在……只有我能带你去……”

沉身进温柔的火热时,求生的欲望又被点燃。不,还是要生,还是要一次再一次,永远不够。

就这样在火热里融入他,一步又一步,前进再前进,深入再深入,朝着炽烈的明光而去,一起去往让人欢呼让人震颤让人惊叹之境……

永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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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十一年正月十日 (春) 2021-12-8 17:33:06 | 只看该作者
十几年来,秦长生早已融入陆延安的骨血,可以说那是一种坚定到永久的笃定,一旦抽离,便是连命也一并抽去的支撑。而多年来对于秦长生热烈狂肆的占有,陆延安虽然偶有抱怨,也都是口是心非的小情调,对于秦长生来说更是欲拒还迎的邀请。

但这一次,没有口是心非,也没有欲拒还迎,陆延安主动的配合着爱人的攻城略地,在点点荧光组成的星空下与人忘情融合。混合着摩罗石和淡淡血腥气的爱人气息萦绕在身畔,让这场缠绵的时间被拉得无限长久,仿佛这样的亲密能保持到永远的永远。

情迷之际,混合着浓烈喘息的轻吟中,一句词悄然划过脑海,自唇间逸出。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纤云巧不巧陆延安看不到,但这参天古木生的确是十分巧。飞星能不能传恨陆延安也不需要,这漫天的“星光”下只有陆延安对秦长生满心满怀的浓郁爱意。至于银汉迢迢,更是与二人无关,二人早就处于这银汉之中,并在其中翻云覆雨。其实,陆延安想说的哪儿是这句,明明应是接下来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个秦长生,足以胜却人间无数。

再没有恐慌和怀疑,这是真真实实的、兢兢业业的秦长生。

意识沉浮中,已经无法辨清两人到底折腾了多久,也记不清究竟被人要了多少次,直到两个人都精疲力尽,才满足的在树枝上相拥而眠。

陆延安在家里喜欢赖床睡懒觉,可在外面从来警觉,并没有睡多久便清醒过来。腰腿还带着疯狂后的酸软,精神却是不错,竟是这么多天以来难得的神清气爽,连内里的疼痛都减轻了不少。陆延安隐约意识到,他们似乎……又深刻体会到了摩罗石香气的用途。

此刻也不是深入研究的时候,出去才是正经事。摩罗石再好,也顶不过金色清晨阳光下,家里混合着秦长生气息的泛着香甜的豆浆的味道。

给秦长生受伤的手换过药,重新包扎了一遍,带着被狰狞伤口搅弄到凌乱的心疼和对那个铠甲兽的深刻恨意,两个人继续向上攀爬的大业。

现在陆延安也猜出来了,这个所谓祭坛,其实就是以这棵树形成的山为基础而建成的。满山的树木都是这棵参天古树的末梢枝叶或子孙后代,只要有人误入了这座山的范围并生了火,燃烧的树枝就会产生让人陷入幻境的香气,最后无声无息的命丧于此。

陆延安将这些猜测断断续续的说出来,与秦长生研究讨论着,那些没有下地的年轻人,实在是幸运的捡回了一条命。

一路向上,大树的顶端已经被结实的土石堵住,所幸根据两人估算,此处距离地面已经不远。两人身体的伤痛也在渐渐恢复,也有足够的力气挖出一条出路。终于在不知多少个日夜后,两人总算爬出了地面,背包里的食物也都变成了硕大饱满的摩罗石。

还不是休息的时候。这座山里不能生火,趁着两人还有力气,还是要尽快离开这座“山”比较安全。

带着新生的喜悦,陆延安与秦长生十指紧扣,偏头看着这个早已成为生命不可或缺的人,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声音低哑:

“长生,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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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乱情迷间,萦绕耳畔的,不只有陆延安熟悉的呻吟和喘息,竟还有仿佛从意识远处飘来的词语。欲海情波里,起起伏伏间,不知抽空调动了多少次意志力,才勉强分辨出怀里人说的什么。

竟然还有心诗词,这个念头,让秦长生彻底丢掉顾虑,彻底放纵起来。将身体里似乎丰沛不绝的激情,全都不管不顾的施与怀中火热到汗湿,绵软却柔韧的心里人。

于荧光星海中,拥抱着人前进,命力都尽倾的奔赴。同那日相识,不问不语,只是紧握住他,一同前往……

在难辨真与幻中,箍缚着人攀升,灵魂深处的笃定拥有。同每一个朝暮,即安即定,相依相融,同往同去……

行动是最好的语言,行动是最好的回应。要什么暗渡,既然眼前人想要,直接带他去最好。什么人间,什么银汉,管它去往哪里,只要如此拥有,便胜却所有。

直到人在怀中睡去,才意识到,此时凶险此地凶险,作为一向警醒谨慎的“老手”,于此不合宜之地,不合宜之时,这仿佛迷失般的失控,实在是有些蹊跷。虽说,一直也都是失控的……但,那是在家,合宜之地合宜之时。

看了看怀里已然熟睡的陆延安,虽然对于这人能在自己怀里如此安睡颇为满意,然而,想到本该是辛劳带伤后精力匮乏,却被这于身根里生出的绵绵不绝又汹涌澎湃的激情带去失控,秦长生还是略有不安的抬眼。环视一圈这仿佛亘古荧荧的漫空星海,不知道这于何年何月便生于世间的大树,到底蕴育着多大的力量;

陷于这伤痛与激情后身体的自愈沉眠之前,于闭上眼的黑暗中,最后一个画面也是神思自往的——暖阳大窗,小火炉上陈皮白茶的清烟兰香,对面是陆延安靠在躺椅上小憩;最后一个念头也是意识自起的——这么多摩罗石,”心想事成“的效力应该还在。

及至醒来,身体恢复,伤口愈合,精力充沛,秦长生心中都只有这个画面这个念头。一路攀爬,一路开山,只让这个画面一遍遍在意识里铺展,只让这个念头一遍遍在心头翻动。目中所视只有依然让其攀行身前的陆延安,和他前方的路。通往那个午后暖窗。

破土而出时,正是午后。扶着陆延安,让人靠着一棵大树休息——现在看来,应该只是一枝大树枝了。眼睛适应了光之后,秦长生开始习惯性的打量立身之地,一边又活动着心思。

对于陆延安那些分析,在地下已经与陆延安达成共识,只是当时不知道“心想事成”的效力还有多少,便也没敢放任思绪发散。现如今已经见了阳光,按两人在地下的讨论分析,既然也没有生火,心里也有了个八九分的安定。心里一定,秦长生不爱动的脑子得了精力,便也按捺不住想活动活动,放出来地上的秦长生,开始话语絮絮。想要倾诉的人就在身边,不管什么逻辑不要讲究严谨,只是把所思所想说给他听。

“延安,我忽然想,这地方,老吴他们为何说无人生还,而我们如今能生还,能站在这里。”

树木葱茏,午后尚自强烈的日光,从枝叶间隙里漏射下来,一道一道,映在刚适应不久的眼睛里,仿佛利刃,也能刺到人泪眼模糊。眯着眼看了一眼装着摩罗石的鼓囊囊的小包,再抬眼看着这漫山的繁茂枝叶,最终,目光又重新沉沉紧紧缠绕在落满阳光的陆延安身上,徐徐续语。

“我想是因为,我们的‘欲望’就在身边,我们不会迷失心路。而我们最大的‘心想事成’,就是我们一起出去,过我们那么多那么多想过的日子。”

模模糊糊里,秦长生依旧是紧握住陆延安的习惯性动作,两人相扶相依,缓慢前进。

“延安,我想欲望太多的人难以生还,这或许也是某种天道,或者说,是这大树的法则。这样的力量,也许还是深埋在地下,才是人类大幸。”

愈往山下,摩罗石特有的香味逐渐浅淡,若非对这气味印象深刻,辨认清晰,恐怕难以察觉。走至林木渐稀时,草木香气却越来越盛。自然的青气,带着冬日的清冽,仿佛丝丝缕缕掀开幻境浮云,让世间也清晰起来。

世间清晰,目力恢复,立身回望,连乱枝枯叶间一只狸花猫都被秦长生看个清楚。小小的一只,伏在枯黄衰绿间,倒是皮毛还算干净,背毛上跳跃着阳光,与眼目一样亮。

握一握掌中陆延安的手,用视线给人指引。

“延安……你看——我们从地下出来,遇到的第一个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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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相扣,身体相依,摩罗石的味道渐渐散去,随着扑面而来的青草和泥土气息一并的,还有多日来精神紧张带来的疲惫和重伤未及将养的疼痛。两个人互相扶持着缓缓走下山,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陆延安之前几十年都不曾有过的明悟。

有什么想法要及时说出来。曾经总是觉得只要对方能感受到这份心意,说不说出口似乎并不重要。但这次地下之旅结结实实的给陆延安长了个记性,平时在脑海里转了无数个念头都羞于启齿的话,这会儿说起来反而异常顺畅。

“我想过的,只是有你的日子。”

什么那么多想过的日子,不过是因为秦长生在身边,才有兴趣去体验那些或新奇或平淡或精致的生活,陆延安一个人的时候,所求不过只有“得过且过”,不然也不会一个人还敢去那些惊险的大墓乱逛。当年秦长生的那一牵,不止是牵住了陆延安的人,也牵住了陆延安所有的信念和牵绊。

隔着背包摸了摸秦长生包里的摩罗石,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一眼,对他的天道法则一说颇为赞同。人间奇与怪,尽在人迹罕至,或不见天日,实乃人类大幸,也算是两个人的幸运。

“所以有人说过,欲望是原罪。”

所谓原罪,指的就是人类的本性,自私和欲望都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劣根性,个体间仅是强弱的差别而已,无可避免。大概也因为两人的欲望只是彼此,才会轻易从幻境里脱离,才会在不着天地的树枝上失控,才会得以重见天日。

这些年半归隐的日子,因为要保持秦长生对机关的敏感性和手指的灵活性,陆延安给他选了刻印章这项消磨时间的消遣,而自己则选择了看书练字,将古今中外与五行风水之术融会贯通,顺带查查大墓的线索,一念间没有客人时,也经常拿着书中的内容与人一同参详,多年下来,倒也配得上“学富五车”这个词儿。

但古往今来,再精彩绝艳的人,似乎都逃不过奶猫的致命吸引。这也是法则。

顺着秦长生的视线,一个嫩黄的毛团正缩在枯枝败叶间,一双澄澈的大眼睛正机警的看过来,带着些许疑惑和试探。

是只漂亮的狸花猫。似乎没有母猫看顾。在这种危机四伏的环境下活不过今天。

迷障散去,心思清明的陆延安在脑海里迅速得到三条结论。三条似乎还不够。重要的是,要对这个小东西置之不理吗?

“死里逃生,值得纪念。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我们带它回家吧。这毛色和送你的星星颜色差不多,要不就叫……星星?”

法则就是法则,无人幸免,陆延安到底也逃不出人性这个范畴。对秦长生这个自家人,陆延安并没有真正要问人意见的自觉,不过以两人多年的灵犀和默契,这人既然指给自己看,多半也是想要把这只小奶猫哄回家的——救猫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家里的鸟儿也该添些活力,两人的生活也该多些牵绊,免得重蹈这一次的覆辙。

看, 理由都帮他找好了,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小奶猫出生不久,连走路都不大利索,何况是在树枝间。满意的把小家伙揉成一团揣进秦长生怀里免得它冻着,念叨一句“便宜你了”,倒分不清说的是小奶猫还是秦长生。

“老吴该等久了,我们过去跟他会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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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入耳,其效力不亚于在地下树上激情前直白的那句,瞬间带着心中一股暖热,涌到心口。太突然太盛大,连喉头也堵住。刚才还絮絮不停的秦长生,一瞬间仿佛被关了言语的机关,关键时刻,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机关高手一时找不到开解之法,大冷的天,只觉的背上脑门上都冒汗。一定是山路太难走。一腔火热汹涌着,只好另辟蹊径,沿着手臂,冲动到手掌,把托扶在掌中陆延安的手臂又紧握了几下。是心领神会,是无言的应和——我也是。

日暮渐渐火红成一片,被风吹着飘动,如同小火炉上酒坛里浮着橙子片。托着小猫听人轻轻讲话,听人讲话又看人轻轻安抚小猫。眼前人一半被落日映照,睫毛闪动,跳跃着碎碎金。一时看的魔怔,不由自主想搭指抚上去,却见他抬眼间,难掩疲意。

手指转而去了人颈间,为陆延安拉了拉衣领,扣严实。想他本就不及自己的体质,经受了比自己更重的拍击。纵然有摩罗石的疗愈,到底时间有限,偏又被自己疯乱着折腾了一番。心疼丝丝缕缕的又散出来,如同从天边侵近的暮寒。

把人背包摘下,也挂在肩上。怕人会拒绝,仿佛要置换负重,把怀里已经暖热的小猫放进人怀里。

“好,就叫星星。不能白养呢,暖热了,来,正好给你暖手。”

先自前行,回首去牵人同行,一眼看到那小猫贴伏在人怀里,瞬间灵犀通透,仿佛明白了陆延安刚才那句浅短的话的意味。

相同的一句话已经冲到了唇边,没有再吞下去的理由,那也不是秦长生的性子。何况对着陆延安,还有什么可顾忌的。视线锁定人怀中活物,仿佛从鼻子里哼哼出来,也是一句“便宜你了”。倒是目标明确。这才是秦长生的性子。

“天晚了,风起了,我们走。”

深山落叶经年层叠,一路踏着绵软,听着陆延安的指引,往外走。是陌生的山景,相同的只有同根生的林木。不同的是,这里再不是无人生还之地。

不,相同的还有那根牛皮条。

自己带的皮带条,自己选的树,自己打的结,自然不会认错。错的是,它不该出现这条路上。

那是老吴他们进山的路线,我们后来走的明明是陆延安选定的,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路线。

两人相扶,渐渐走近。还没有人来。让陆延安靠着树稍歇,自己立在树旁,一手撑着树,把陆延安半包围在自己与树形成的保护圈内,调整着气息抬头望。

望远山,望密林生机相向,望天上云霞,望暮色渐沉。在脑海里窥视了地理走向,终了,又望回眼前陆延安。

“延安,敢情我们这是走的‘月球背面’了。真有你的,我琢磨着,也就我敢跟你走了。”

话是调侃,笑里全是难以抑制的自豪。那话的意思是,也只有我家陆延安找的路,能破了这“无人生还”。

从背包里摸出手表,看看日期和时间,与老吴约定的接应时间差不多,他们应该入夜就到。看看远山路,看看带伤陆延安,秦长生霸道的不与陆延安商议,单方面下了决定——一步也不多走,等着老吴带人来接。

扶着人靠着树坐下,给陆延安递了水和饼干,带一包营养剂。下山虽有人接,然而老吴队伍里人多心杂。两人这活着回去,还不知要应对些什么,且不能放松精神,补充体能是必须的。

奶猫窝在陆延安怀里,非常安静。见了皮带,得了心安的秦长生,动手欲望复苏。第一个有幸被这双手折腾的,就是这个霸占了陆延安怀抱许多时的猫。

戳了戳小猫头顶,捏了捏小猫耳朵,惹出一声奶声叫。秦长生美其名曰,确认一下是幻觉妖魔,还是真的小奶猫。

与陆延安肩背相靠,一边放开听力注意四周,一边往人怀里探头探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戳弄着小猫。

大手揉了揉小猫软软肚子,再捏着猫脚抬起来,往关键部位瞅了瞅,当然要确认一下性别。自然,又惹来奶声抗议。和着逐渐显现的脚步声。

“应该是老吴他们上来了。”


——————此幕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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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十一年三月八日 (春) 2022-1-6 14:37:41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幕 一念间,一念间——————

衣领被拉扯平整,最上方的扣子被细心扣好,背包置换成又暖又软的奶猫,虽然秦长生什么都没说,但陆延安都懂,这是独属于秦长生的温柔和体贴。

陆延安并不是娇弱的人,然而被心上人这样周到的照顾着,心底还是泛起一丝丝的暖,不过片刻就游走全身,再被秦长生一句酸溜溜的学话化作足以将自己淹没的甜,就像冬日里和秦长生一起窝在窗边的软榻上看书,身上是轻软的毛毯,空气里是奶油蛋糕的甜。

独属于秦长生的味道。

嘴角不自觉的弯起明显的弧度,抱着奶猫乖顺的由秦长生牵着,不时转头看看山势辨别方向,愣是没舍得抽出手做些别的事情来。

直到再次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靠在秦长生亲手打着皮带结的树干上,身处秦长生的保护圈内,才有种“真正结束了”的认知。

但其实还没结束。只不过接下来要面对的,是外形已知心思未知的人类,而不是一切未知的幻觉。

“因为你知道这个世界上,唯独我不会害你。”

什么本事什么能力的都是秦长生见缝插针夸奖陆延安的说辞,究其根本不过就是秦长生对陆延安以性命相托。陆延安对秦长生何尝不是如此,从来都是绝对的信任和交托。

所以,秦长生拉着陆延安坐下补充体力的时候,陆延安想都没想就听从了秦长生的安排,顺手从“树干”上折了一根细枝,拿来逗猫。

不管面对的是什么情况,保存体力和状态是第一选择,这是多年来两人的共同认知。叼着包装的营养剂,陆延安正思考着这么点儿的小猫能喂点儿什么,就看到秦长生伸来的双手,把小奶猫从上到下都折腾了一遍。撸猫就撸猫吧,偏还要一副一本正经检查危险的模样,直让陆延安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也亏得这奶猫爪子还不锋利,不然堂堂摸金校尉被奶猫添了彩,可又是能挂在行内头条的新闻。

“这么点儿小东西,哪儿看得出是公是母……”

笑说了一句,话音未落,就被秦长生的话语中断。身体悄然紧绷,默默从靴子里抽出匕首递给秦长生,自己则抱着奶猫拿起新折的断枝,面朝来人方向站好。

这会儿天光只剩下微弱的几缕,月色尚不明晰,勉强能看到来人的数量不超过十个,难得陆延安要心里夸上一句的是,他们还没有点燃火把,幸运的还没有找死。老吴这会儿也看到了陆延安二人,望过来的眼神里有意外有震惊,还有被压制在理智下的懊悔和贪婪,随即都变成了惊喜,随后满脸带笑的迎了上来。

“不愧是圈子里鼎鼎大名的长安搭档,不论什么墓都所向披靡啊!”

陆延安微微偏头扫了一眼秦长生,心底盘桓的念头居然是:这坏老头子的马屁,还没有秦长生的听起来清新脱俗。面上倒是没显露出半点情绪,只淡淡的打断老吴的话,直接解答他还未来得及出口的疑惑。

“下头不是墓,是个祭祀场,活人祭祀场。”

在老吴和众人惊变的眼神里,陆延安继续挑“致命”的内容好心为大家解惑。

“下面有古人造出来的烛九阴,还有披着坚硬鳞甲的巨型蜥蜴,和一棵至少活了万年的树。我们所看到的树,都是那棵树的枝干而已。”

说着,陆延安把手里的枝条递给老吴,示意他接过去仔细端详。

“这东西烧了会致幻,只要在这林子里生了火,就走不出去。”

至于心想事成和不燃烧的作用,陆延安并没有提及。无他,人性从来经不起考验,陆延安也没兴趣来验证这些人的心性。似乎没有注意到老吴想要丢掉手中枝条的动作,看似简单的往秦长生肩上靠去,手指也似乎在放松的梳理奶猫柔软的绒毛,但只有秦长生知道,陆延安的身体仍然是紧绷着的。

“趁着天没黑透,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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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相识之初,陆延安这样说,那应该是毫无异议,还要夸他一句擅见人心。而如今,敢毫不犹豫的跟他走的原因,已远非这话里说的这样简单。是知道唯有他不会伤害自己,但也是,唯有他,哪怕伤害,都愿信他。

秦长生对于自己这如同天赋一样的识人之能,还是颇为自信。

陆延安的本事,自己当然十分清楚,从一开始就清楚,不然也不会初见就被人惊动。所以,这并非单纯夸赞,是实心里觉得自豪。

而对于老吴,能与之有来有往这么多年,自然也有秦长生的看法。

老吴这个人,贪心是有的,坏心是有的,狠心也是有的;可他也会度势,也懂转圜,也能日后再赚。不然,不能在这行里,散人一个,能走的这样长久。

猫儿是公是母已经不重要,人类才是要费心的对象。接过陆延安递来的匕首,安置在合适的位置,与身边人相扶着起身,迎上老吴一帮。

六七个结实汉子,一看就没有技术派,这是打定了主意只为接人,压根没有打算再下地。

吓破了胆子也是好事,对于两个生还的人,应该不敢轻易有所举动。当然,若是想要有所举动,六七个精力充沛的汉子,对付两个在地下埋了这么久,体能严重损耗的人来说,足够。

秦长生依然自信,看老吴不会错。但是,也握紧了陆延安给的匕首。

老吴脸上的表情,在微弱天光下,十足精彩。秦长生看的明白,没忘记老吴还有个秉性——胆小。胆小,在这行里是好处还是不好,全看人怎么用。用错了一事无成,用对了如福星高照。

混到这个年岁的老吴,当然用对的时候算多;混到这个年岁还忙活攒局冒险的老吴,当然用错的时候也不少。看老吴最后收尾的那个表情,心中倒得安定。这一次,该算他又用错了。福星,到底更愿意照拂“圈子里鼎鼎大名的长安搭档”。

陆延安的伤患疲态做了幌子,他一句一句清淡沉缓,说的都是凶险。心意相通,自然明白一向不爱与人交流的他,此番主动去交谈的用意,也明白他的话意。略垂眼帘,不让眼目放出精光,也拿十成的疲累颓靡,为众人展示陆延安说的凶险程度。

立身在陆延安身后,借着暮影浓重,隐在人身后的一半肩臂不动声色的蹭了蹭人后心。他懂这意思——情况已了然,有我在,不用怕。

一番浅淡短暂的沟通先过,果然是一场“其乐融融”的接应,一行人遂赶着夜临,乘着老吴不知道跟哪家借来的一辆拖拉机,吭吭吭的顿回寨子里。

老吴,到底在走到半道时,丢掉了那根树枝,又一次用错了他的胆小。

鉴于长安搭档的名声,和能破“无人生还”的本事,再加老吴其人私心,长安二人终是得了一个安眠之夜。

昏黄的灯泡散发的光亮,有点家里窗边小火炉上那盏吊灯橘黄的暖光。与人喂药,按揉药油,一时恍惚,仿佛已经置身家中。

然而,次日醒来,看看满桌子丰盛的餐点,和多出来的几张初来时见过的面孔,心里明白,二人想要安生脱身回家,也是又一番较量。

较量且容后,先给陆延安盛一碗鲜菌汤暖胃养身,又要了细点去喂小猫。顺便瞟了一眼老吴,故意放出几分不满,认真演着抱怨。

“老吴信息有误,下面空荡荡一个大祭坛,除了死人骨头,就是要人命的东西,宝贝没见着,还差点因为那邪树回不来。骗自己这趟来是尝这口山鲜野味都嫌亏的慌,还好我二人向来不为那些。”

上一手先发制人,提醒了众人,别指望长安搭档能带多少宝贝出来。灭了他们期待,减几分人性狂热,挣几分安全在手。也给自己也盛上一碗鲜汤,完全一副吃了大亏,要靠美食找补的架势。

“来延安,多吃点,这东西好,咱不能白跑一趟只为玩命。”

吃饱了,暖热了,脑子活泛了,对付这些人——有陆延安在,秦长生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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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十一年三月十二日 (春) 2022-1-8 12:14:42 | 只看该作者
老吴这个人啊,精明有之,贪婪有之,心狠有之,但更多的是懂得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对陆延安的话,他必然会将信将疑,但两人的身手他也清楚,能破了那“无人生还”还站在这里,这冒险的心思就熄了大半。所以,当秦长生的手臂蹭在后心时,陆延安已明白,形势已定。

天光已没,此处确实不是聊天的好地方,一行人不再耽搁,往来时落脚的那个寨子走去。来的几个壮汉隐隐将陆延安和秦长生围在中间护着,实际意味不言而喻。虽然料到老吴不会撕破脸和两人动手,但陆延安还是绷着身子,装出一副只是轻伤但动手无碍的架势。

出了林子,又在拖拉机上晃散了半身骨架,总算是在凌晨抵达了歇脚的院子。对于老吴丢掉的那根树枝,陆延安只扫了一眼,垂下眼帘遮住满目的嘲讽。单独将枝条递给老吴,自然是有“分赃”的意思在里面。那树枝虽然不能成活,但炮制成干木放在屋子里,效用纵然不及摩罗石,到底是对身体有些好处的。老吴常年下地,一身的暗伤,有了那根树枝,至少能过个安稳晚年。

老吴啊,难怪成不了大事。

枕戈待旦,一夜无话。

要说人一多,这心思就管不住,一桌子的山林野味,生生摆出了鸿门宴的架势。陆延安恍若未觉,在桌前坐下,边看秦长生演戏,边享受鲜美的菌汤,让热烫驱散清晨山里的寒气。

圈里人都知道,长安下墓只为猎奇,有收获自然好,没有也不会如何。或许之前传上来的口信让诸人有了误解,可到底组局的不是长安,去卖命的也不是在座诸人,何况这次本就是两人拿命去拼的,纵然有收获,也轮不到他们觊觎。他们再怀疑,也没个由头强逼二人如何。

秦长生这先发制人的好。

"倒也不能说没有宝贝。"

等秦长生自己舀了汤坐好,陆延安才不急不缓的开口,顺势伸手夹了一筷子野菜放进秦长生的碗里,才继续道:

“祭祀场中间那个必须要点燃的黑佛可不就是宝贝,点了之后想什么来什么。比如——”

刻意顿了顿,陆延安嘴角带着玩味的弧度扫过桌上众人,迎着心思各异的目光,慢悠悠的讲着地下的见闻。

“西域的墙中玉俑,海里的禁婆,东北的千年粽子,锁龙井的地龙……可真是心想事成啊。哦对了,还有追我们那个大家伙的鳞甲,烛九阴的蛇鳞和蛇胆,可都是难得一见的宝贝。这些东西,我们没本事拿回来,你们要是想去,我可以给你们指条路。”

开玩笑,长安搭档拿不回来的东西,就是摆在他们面前,他们也不敢拿。顿时一群人都安分下来,连道说笑,随后尽管没少隐晦打探,到底是再无之前剑拔弩张的氛围。

吃过饭回到房间,陆延安靠在竹制的椅背上撸猫,偏头与凑过来的秦长生低声商量。

“一会儿你瞧着没人,把老吴叫进来,把那树枝香气的作用与他说说。早些了了此间事早些回去。”

有张有弛,有惊有喜才是分化之道。在这里终究不得安心养身体,陆延安内伤未愈,该早日回家养着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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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延安开了口,秦长生便安心吃饭。并非不想着帮衬,而是知道,这一桌人加起来,也不够给陆延安一个人做下饭菜的。

一口鲜汤,一口嫩笋尖,再加一口竹香清柔的白米饭,秦长生吃的满足。吃到了合口味的菜,又给陆延安拣了来,码放在小碟子里。这也是多年的习惯了。

至于陆延安说的地下的那些东西,丝毫不影响秦长生吃饭的兴致。甚至一桌人的表情,简直算得上是助兴,叫秦长生看的又加了一碗饭。

及至一帮人被陆延安震慑的差不多,又仔细着陆延安吃饱喝好,秦长生通身都透着痛快。末了,还要拿着两人伤患疲乏情态,为这场震慑锦上添花一番,才叫散了这局。

南方已经冬末近春,可到底气温还没上来,顾虑陆延安内伤,不敢大意。把竹榻上躺着的人哄起来,铺好被子,才给人躺回去。又拿条厚绒毯子给人搭着胸腹,在人腹上放好小猫,这才去叫了老吴。

老吴带了一包好茶,地道的普洱。各人落了座,支上小炉子,三五分钟把普洱煮出香气来。一屋子枣香糯米香,都是温暖的意味,话还没进正题,先把一个叙旧的气氛造足。这老吴,心眼儿都用在了怎么才能不劳而获上。

秦大爷严令陆延安,刚躺的暖些,不得起身。喝茶自有自家男人端到跟前。手往人手上一搭,指腹在手背上点两下,示意人先不开口。

果然老吴要表现他的热心和良心,絮絮的说着往事,全是和着茶煮交情。许是上午被陆延安那些话震住了,也是他还记着那些无法生还的人,倒是真没提这次下斗的事。

秦长生有一搭没一搭的与之应和着,无关紧要的叙话,想的是陆延安只听着就好,留着时间且休息着。

一壶茶,煮了续,续了再煮。越听越觉得有些蹊跷。按说是我们叫他来,哪怕真是对这地下的事再没了兴趣,总也该提上一两句。然而,茶都喝了两回,这人还在叙说着往事人情。

微微敛了眉,趁着他垂目哀叹,细观了其神情。不得了,这家伙必然藏着大猫腻。一直覆在陆延安手背的指腹又不着痕迹的按了按,与人换个眼神。

秦长生满心里都是让陆延安多睡一睡,不想再跟他耗时间。接了陆延安的茶碗,与自己的一同放下。倾身的幅度刻意的没有收敛,摆明了有话要说。老吴如梦初醒,这才想起是自己叫他过来,刹住了话。

定定看了人一眼,本是比他小个几岁,偏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以一句“老吴啊——”开了口。先是表示了对于过往的未曾忘怀,又说说这一行攒下的交情难能可贵。看着这人松口气的样子,指腹又在陆延安手背轻轻划。

看出这人是真实的对这地下的事兴趣不大,也不枉撒热诚。把两人事先商量好的内容,又减了些,只把好处几分给他讲了,任其自行权定,别的也罢了。

送走老吴,又往外细探了探。院里果然比上午安静了许多,直觉里那种被窥探禁锢的感觉也消去了。毕竟,无论那些人是老吴组的,还是主动来找老吴的,老吴说话都还好使。如今老吴传递了心意,又得了旁人没有的好处,目的已达,且还留着后续,自是要做个周到。

回屋还是不掩门,说话也放心。看着不再克制倦意的陆延安,与人一起撸猫。

“回来的路上,看到老吴丢掉了那树枝,我忽然想起老吴的一桩旧事。当年只道是寻常,那刻突然就想到,也难怪他一把年纪依旧贪念强烈,到底因为错失太多,至今不曾满足。如今那人远在海外,老吴也只得靠着这些凶险忙活,来打发遗憾,安抚半生孤寂吧……”

撸猫的手掌反转过来,握住陆延安的手。

“你看他絮絮叨叨尽是过往,句句不说遗憾,句句都是悔意。我们跟他的交情原也深不到此处,这是打着咱们的主意呢。如今他那徒弟已本事已成,老吴这是有想法了啊……”

握一会儿,觉得人手暖热了,给人放回猫背上。自己手心里倒药油,暖热了按在人伤处慢慢揉。

“这样一来,这一程必不用咱们自己操心安危了。你先好好歇着,明天就出发了,你再好好养一晚上。长路上颠簸,也是劳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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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十一年三月十四日 (春) 2022-1-9 14:34:00 | 只看该作者
陆延安在养身体这件事上从来听话,毕竟是要和秦长生白头到老的,少一天都是遗憾。乖乖躺在秦长生铺好的竹塌上,盖着毯子专心撸猫,连老吴进来也没招呼,只做了个急需休养生息的模样。

老吴也没讲究这些,按说若是存了半分要好处或者下地的心思,也多少该问两句或多分几个眼神过来,但从始至终,老吴眼神放空,口中说的也都是过往峥嵘。

不太对劲儿。

秦长生的手指在手背抚过,陆延安知道秦长生的意思,左右就老吴一个,秦长生完全拿捏得住,索性就专心端着茶杯品茶。

茶香氤氲,爱人在侧,被窝暖绒,陆延安听着听着就生出些困意来,可喧宾夺主的老吴还在喋喋不休。

不太对劲儿。

老吴絮絮叨叨的都是当年事,七八年过去,那些往事除了与秦长生有关的部分,陆延安都已经记得不大真切,可总觉得老吴这些话意有所指,陆延安想着,秦长生当也发现了异样,他记性好,应当能想到什么。

茶添了一杯又一杯,陆延安中途甚至眯着眼小憩了一会儿,秦长生终于用完耐性,打断了老吴的口若悬河。

原本十分的话语被秦长生偷减了大半,左右是把好处跟老吴说了个明白,至于他信不信,怎么做,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两人无关。

总之,回去这一路的安稳是妥了。

要不然说秦长生是最懂陆延安的呢,只是眼神交汇,就知道陆延安想问什么。

提到的那人,当年也是行内的名人,名气不弱于现在的长安,跟着老吴没少经历一些惊险的大墓,只是当初老吴顾忌太多,到底伤透人心,从此一走海外再无音讯。

敞着衣服让秦长生暖热的掌带着药油在胸口按揉,手掌揉着星星转移注意力,缓过因为疼痛而略微紊乱的气息,接下秦长生的话头。

“他是有求于咱俩。大约是考虑到时日无多,也许是看到咱俩相守心生悔意,左右是想求个那人的消息吧。”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自己和陆延安的魄力,顶着众人的异样眼光在一起的,老吴就是畏惧众人眼光的其中之一。

“回去帮他打听打听吧,如果我没记错,你是有些路子的。但是他这吞吐犹豫的模样,显然是还没下定决心。谨慎了一辈子,也不能指望他一朝醒悟,他什么时候敢直面自己这份心思了,我们再决定告不告诉他。”

老吴大约是因着秦长生的话定了心,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大限有望延后,安排回去的效率非常高,不过两日,两人就坐上了回京的火车。

星星的胆子还是不大,路上大部分时间都黏在被秦大爷勒令不许乱动的陆延安身上,偶尔被秦长生折腾几下,也只奶声奶气的抗议几声。陆延安也不阻止,乐呵呵的靠在车厢壁上看热闹。

老吴当着接班人的面,倒没再提当年事,看着陆延安和秦长生互动的时候,眼神里还是会流露出掩不住的羡慕。

陆延安撸了两把猫,忽然拿腿碰了一下坐在自己身侧的秦长生。

“回去给星星雕个铃铛吧,给它挂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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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长生自然是有路子,可场面话说的好看,实心里与陆延安通着灵犀,只是不想轻易应了老吴。一来,交情尚浅,犯不着蹚这家院里的事儿。二来,也是看不上他这想要又不敢伸手的怂劲儿。

然而只要陆延安开口,秦长生的原则可以先锁起来。瞧着人恹恹的,要什么也应了。

话说完,门也可以掩起来。留一隙窗,渡着头一拨的春风。小炉子燃着,把屋子里烘暖。装着摩罗石的背包,就在枕边,一经暖热,那春便在屋里生长了,浸透躯体,修复着伤处。

又经一夜,陆延安的面色又恢复几许,心也放下一些。到底此地简陋,又不是自己的地盘,不宜久留。天亮启程,长安二人也都不愿拖延。

出寨子还是要靠拖拉机,及至坐到了汽车上,照旧是颠簸。身子骨倒还撑得住,秦长生就是担心陆延安的内伤。背包里下面装的摩罗石,上面坐的星星猫,只让陆延安抱着,别的不许拿。

终于靠在了火车卧铺上,给人垫了两个枕头,让人躺舒服,抱着猫暖手。如此亲昵举动,老吴倒还好,他那小徒弟倒仿佛做了贼,一双眼不知道往哪儿放,只好转去了车窗外。

北归路上,春意越来越少,探手也搭在星星身上暖着。到底还是握住陆延安的手,指尖搭着人腕脉。不放心。

老吴目的达到,话也说的差不多,大约也是看着对面腻歪有些伤情,没唠几句就躺倒枕着手臂,空着两眼也去望窗外。仿佛一瞬间陷入沉思,看起来这动作他是做的熟了。

腿上一动,以为陆延安要什么,一转脸,见小猫偎在人怀里,是一个小间里唯一一个睡着的。听着陆延安低语,看着星星灰棕的毛色被车外天光照着,隐隐蕴着金黄,脑子里过着各色料子。

“要做个大而轻的,就要考虑料子。铜铃没意思,金银又太软。木的轻,与毛色一路了,也不太响亮……”

抚着人脉门的指腹,滑到人手心,抹一指汗湿。不是热的,还是受伤体虚。再握住人手指,同往常一样把着揉捏,与人漫话,消磨时光。

“想来还是玉雕,做镂空,就不用掏太薄。放颗星星进去,再缠金丝,或者丝线缠也行,就结实了,不怕它长大了调皮碰撞……”

小徒弟偷偷觑来,没躲过秦大爷的眼目,被捉个正着。匆忙别开,慢腾腾红了脸,惹来秦大爷一抹笑。

“脖套你来编吧?就用储藏间五斗柜上层右边那个抽屉里的丝线。你上次拿回来时说给印章缠挂绳,现在还没动过的那些……”

秦大爷决定要给年轻人做好榜样,不能让孩子被老吴带软了。询着陆延安吃药的语调更温柔,喂人吃药更周到,全无一丝隐蔽。

“说起来储藏室,我越发觉得咱那地方小了,得换个宽裕些的屋子。就是一念间附近,如今都规划完了,要大的还得往里找找,要不然就出了环线了。你怎么想?……”

老吴没有睡,小徒弟在铺尾坐着望窗外,不敢再回头。不到一米的间隔,仿佛隔开一个世界。那一边,老与新,悔愧遗憾消磨,扯拉着蠢蠢生机蓬勃;这一边,是一个长宁安然的世界,低低说着些生息延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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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赵定曜 发表于 文兴十一年三月二十日 (春) 2022-1-12 17:48:12 | 只看该作者
不管是在哪儿,陆延安从来不在意旁人的眼光,那些闲言碎语远不如清晨起床的豆汁儿里被秦长生放了多少糖更值得关注。因此,吴家老小抱着什么心思用的什么眼神儿,陆延安也懒得看懒得想,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秦长生无微不至的周到关怀,养好身子不让人担心才是正经事。

指尖任由秦长生揉捏把玩,掌心出了一层薄汗,到底是内里伤的狠了,即使有摩罗石修复,也没那么快痊愈。知道秦长生心疼,便也由着他,认真听他絮叨雕刻铃铛的用料。

金银两人自然不缺,但终究太软,铜铁这种又没有雕刻的意义,若是带了树枝回来,用木头雕一个倒成,可又嫌弃声音不太响亮,和星星毛色还相近,这么一筛选下来,还是同秦长生说的一样,玉的最合适。

白玉镂空再放一颗摩罗石,味道会缓慢的散发出来,也不会影响星星正常生长。

“家里还有一小块汉白玉的玉胚,拿来给星星做铃铛刚好。”

想象一下白玉的小铃铛挂在棕黄的毛色间,当是很漂亮。铃铛有了,颈圈自然少不得。和秦长生讨论的姿态俨然是为自家幼崽装扮的两个老父亲,想到此处,陆延安又忍不住笑意,连看着秦长生的目光也满是温柔。

一家人,就该是这样的。

“好。”

秦长生刻的印章不少,见着喜欢的,陆延安会拿那些丝线做个挂绳,有的已经挂上了,有的还没动手。左右时日还长,有的是时间慢慢编。

“回去先给它编,再说那些挂绳。左右养好了身体,我们有的是时间。”

这话多少有些深意,后半句就是说给老吴听的,说者有心,至于听者有没有意,陆延安可没那么好心,特地提点一声。

秦长生将陆延安吃药的时间把握的十分精确,甚至都不要陆延安自己动手,亲力亲为的喂完。陆延安对他这样不避嫌的目的多少有些猜测,暗忖秦长生带坏小孩子,行为上却纵容并配合着秦长生的动作。

嘴里还残留着中药的苦味儿,陆延安靠回车厢壁,再听秦长生絮絮叨叨说起两人那个确实有些拥挤的小院。吃住还有那些宝贝都挤在一间房里,装备只能堆在地下室,是该换一个大些的。这些年下来两人手头也攒了一些钱,买个几间房的四合院不成问题。

重要的是,未必买得到合心的。

“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前些日子听到的一则消息。”

一路上颠簸的久了,哪怕秦长生精心照料,陆延安仍然有些恹恹的,连说话也带了一些倦意。

“永定门桥头有一处四合院,因为风水有问题,房主总是出事儿,这两年转了几手,据说现正在寻买家。改风水换格局对我来说不是问题,而且那位置依山临水,离着一念间也不算太远,回头咱俩去看看?”

说起一念间,陆延安难免就想起这一次的经历,生或死也不过在一念之间。邪诡的佛像,玄异的圆台,参天的古树……最后,当初在洞口一闪而过的念头自脑海中浮现,让陆延安忍不住屏住呼吸,慌乱的抓紧秦长生的手腕,顾忌到还在另一侧的两人,到底是压低声音凑近秦长生耳畔急急的问。

“长生,你说从那洞里走出来的,到底是我们,还是潜意识的我们?”

两个人当时心心念念的是走出来,可走出来的到底是真正的我们,还是由希望走出来的念而生的我们?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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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在指间的指尖,渐渐暖热起来。低头去看,红润润的,跟星星抬起来抓挠的小爪子上肉垫一色,忍不住又捏一下。

对于陆延安的回答,全都在秦长生意料之中。他会同意白玉雕铃铛,他会同意去编项圈,他会同意换大房子。多少年来,秦长生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陆延安就在身侧,无论何时何地;习惯了陆延安的赞同支持,无论何事何故。以至于,那句“有的是时间”,一点细微的煽情,都让秦长生略感不习惯。

抬眼去看人表情,四目相对时,又瞬间明白了缘由。垂目在人指腹揉揉,微微笑。到底是个温柔的人,此时还是操心着推老吴一把。温柔的让人又爱又气。还好自己明白,这也是句实心话。

秦长生没心思理会老吴了,听人一说,一心里都是那个四合院。

“若是这个原因,那不足为虑,有你呢。离得近好,那我们就每天沿河溜达着去一念间……”

老吴听到那句话,就翻转了身子朝里去了,不知道是思考还是睡觉。小徒弟打了热水过来,给几人都倒好了冷着。

天渐渐晚了,红霞烧尽了,留下深重的灰。天光沉入夜里,秦长生眼前的明亮,只有陆延安的眼眸。

把那眼眸一遍一遍的看,视线做了手指,把人眉与额也轻轻抚。与人说着着四合院,说着风水怎么改,说着瓷器怎么搁,说着黄花梨柜子怎么摆。

眼见着那明眸朦胧,眼见着人恹恹欲睡。刚抬手要与人拉高被子,那眸子又陡然明亮。原以为人临睡骤惊,却没想到是这样一问。

上次从秦岭回来,秦长生确实有此一想,后来也跟陆延安讨论过。那时第一次遇到那么玄奇的事,多少在两人心里留下些阴影。

然而,这次,秦长生却丝毫不做此想。

放开人手指,干脆把人整个手掌都握住,刻意的紧了紧。

“延安,从洞里走出来的我们,一定是真实的我们。或许习惯可以复制,但是有些东西,是假的不可能知道的。比如,五斗橱抽屉里的丝线,比如那方汉白玉胚……甚至,老吴的往事。”

更往北了,愈发显得薄被冷硬。把星星猫往人心口放了,给人拉高被子盖好,重又握住人手,指搭腕脉。

“最重要的是,我们之间不言也明的默契。”

这些年,有了陆延安,秦长生一直感谢命运馈赠。本是生死不惜的游魂,偏获如此至宝,该是满足庆幸。然而,要说遗恨,也是有的。比如,这一遇伤重,体虚神疲,便出来作祟的身心创痛。

看着人眼神里惊乱平定,重新朦胧起来,才放松掌握,在人手背轻轻抚。

“安心睡吧。别说不是假的,只要我们还是我们,我们的日子还是我们的日子,真与假又何须论。”

……

车到了站,人归了家。

老吴自有落脚处,带着小徒弟忙活营生。

长安先去仁和堂里报了到,又去体制里挂了名,也没停着安置新家。

浇完新四合院里的花,两人出门。秦长生提着那罐老字号的糕点,装着那方汉白玉胚;陆延安抱着星星猫,口袋里是一包新得的茶叶。两人一猫,沿着一河春水,让新柳拂着发,去一念间开门。

开门,洒扫,燃香。窗下小火炉上煮茶,窗外迎春枝上鸟雀喧哗。大案摆上刀具,秦长生雕刻白玉铃铛。红木椅上厚靠枕,陆延安绕着丝线编项圈。

一壶陈皮白牡丹,两只樱粉捏花盏,泡着三分厚的鲜橙片。

我们的日子还是我们的日子。

我们还是我们。


————全剧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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