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

文兴十一年

夜黑风高，杀人埋尸。我将一具已无生息的尸首推进土坑埋了，再将来打斗的痕迹掩盖，悄然退出深林。再一路往京畿，进开封境时，天光大亮。

我背靠一块巨石闭目休息，染血的衣服已经脱下，随意的往溪水里涤荡两圈，散在石任由阳光烤着。黑昨夜里也沾了一身，血迹和泥土尘，滚的浑身脏。它泡在水里飘着，像一块漆黑的破抹布。

我轻吐一口浊气，这才开始清理身上的伤口，昨儿那人身手不弱，截他一封密函倒废不少力气。我垂眸撩开衣裳，肩上，下臂各一处刀伤，另腰侧也被划了一道，不仅见了血，常挂在腰上的牛皮腰包也不知何时落下了，皱着眉要将衣襟撩回去，想着不过小伤，忍一忍也罢。

却也是，身在皇城司，只要不是要命的，就称不上重伤，我只待外衣干了，利索的穿回，多少掩盖了一身血气。

行至城郊，有一露天小酒肆，专是卖杏花酒，我一路疾行，又受了伤，至此也多少有些力竭疲惫。于是在酒摊找个地儿坐下，只还没坐稳当，外头策马扬尘，一队人策马提刀而来，行人尚远，我一时也瞧不清是哪路人马，也看不清是冲谁而来，只将酒摊内三五散坐的江湖客一打量，不动声色的静观其变。

“小二，来壶酒”

因受了新伤，面色不大好，声儿也多少有些中气不足，但不妨碍我端的若无其事。

【白珣走在官道上，一队城防戍卫策马而过马踏尘起落了白珣一身。隆隆烟尘中这一堆人不见了踪迹，白珣才骂了一声：晦气却见那一队戍卫又折返了回来打马停在白珣面前】

这位军爷您问的好生奇怪，我一个江湖客行走四方往汴京就非得寻个由头？

罢了……去投奔开封府，听说府尹大人举贤不避亲！

【白珣被缠的不行随便编了个由头，戍卫见问不出什么复而打马离去】

当真是晦气！

【又往前走了一里路官道旁支着个摊子，黑底朱字的酒幌写着：杏花香。说是摊子也不过四五张桌这时候坐满了人。白珣一瞧：嚯，都是熟人。就是适才那一队的戍卫，除却单独一桌坐着个女子】

【白珣瞧见戍卫，他们自然也瞧见了白珣，两厢一对视，有几分的剑拔弩张。白珣想走，可是这里离着汴京还有四五里的路程，眼瞅着过午赶不到城里，况且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姑娘，拼个桌！

【他这般说着就坐到她对面的空位上，询问店家有何吃食：】

既然酒好那就来一壶，要四个包子，酒菜你看着搭配两个就行……等下……

【说着白珣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给店家：】

帕子帮我湿下，平白溅了一身土，先不说晦气，怪脏的

待一行人近了，这才看清是城防戍卫队，这才缓缓松懈了神经，挺直的脊背也缓缓放松。

那一行落座，小二见是军爷，自然不敢怠慢先紧着他们，待给他们上了酒菜，才想起我来。小二送来一壶酒，我抬手倒一杯，这才见一少侠行路而来，声入耳，我点了点头

“请便”

一盏酒入喉，酒的烈性在腹内烧起来，酒劲透过血脉往四肢百骸，我这才觉得筋骨舒络，像是活过来了。

年轻人道一声晦气，许是他们之间之前就有不虞，那边儿戍卫队的人显然有耳聪目明者听到，自觉对号入座且脾气不甚好，摔碗起身高喝一声

“臭小子，放你娘的什么屁，说什么呢”

我看看那，又看一眼与我同桌而坐的年轻人，我稍挑了眉梢

“冤家？你们是不是要打起来？我也怕脏，打起来说一声，我躲一躲”

人话，听不懂？

【白珣捏着湿帕子擦手，惯常上翘的嘴角这时候耷拉下来，神情陡然间多了了几分肃杀。白珣不是善男信女，他那一身的戾气是秦贺被十几年生生养出来的，平日人前瞧着像是好性子不过是伪装而已】

军爷好大的官威……京城里的末品也敢这般颐指气使……回头见了府尹大人着实得好好说道说道

【白珣又把早前编的由头拿出来说嘴，好像他真是来投奔开封府尹寻个一官半职似的。领头的一见压下青年还朝这边抱了下拳似是致歉似是警告。青年还有些不依，领头的低声呵斥了他一声，白珣依稀听到：……坏了殿下的大事，你我的脑袋都不保！白珣闻言哂然：】

记得一会把碗钱付了

姑娘说笑了……哪来的冤家，军爷的冤家那岂不成了歹人……再说了，这方圆四五里不是荒地就是荒坟的……不合适……若是再沾上点尸气……

不吉利，大不吉利！

【空气里隐隐有一点的血腥气不很真切，白珣鼻翼嗡动分不清到底到底还是因为什么】

店家，我的饭食呢？总不会是现杀猪吧？！

半碗酒入腹，粗粝破口的旧碗里就余浅浅一层薄光，我两指扣着碗沿，将碗里的一口剩酒晃来晃去。

那边的说话声随风入耳，殿下两个字让我手下微微一顿，然后才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去摆弄手中的小破碗。

皇城司忠于君主，从不涉党争，其实对我们下头人来说，哪位皇子上位都不碍前程，虽然私心里盼着能有个明主工作环境能好些。

不过看这几位的行事风格，多少像是五殿下和三殿下的平素作风。我虽不想多管闲事，皇城司也不涉党争，但却有监察百官之责，这百官，不管是朝廷重臣还是皇子贵胄，即是遇上了，多留心一下总不错。

“公子和府尹熟悉？”

听他口气，好似不将城防戍卫放在眼里，说起府尹也是熟稔

“此番是来投奔亲友？”

【许是怕了白珣这个煞星，店家很快在靠近他这半边的桌子摆上了一壶酒两个菜一碟三个糖包子，和另半张桌泾渭分明】

怕什么……我又不吃人肉！

饭钱……多的赏你了……

【他拇指扣中指弹出一块碎银子约摸五钱上下落在茶盘子上嘎嘣脆，店家唯唯诺诺的道了谢双手托着盘子走了，白珣瞧的直咂嘴——天子脚下……横的真横，怂的真怂】

在下此行是来寻人的——人没寻着却听闻开封府尹为朝廷广招奇人异士便萌生投奔的念头……虽说没什么大本事，但总还有三两墨水两把子力气……

【白珣的话是真也是假。边说着他边给自己倒了半碗酒，酒色青黄味道尚可】

这酒确实不错，难怪姑娘啜饮不止，只是光喝酒不免伤到肺腑

店家给这位姑娘下一碗面，煮的软烂些，喝了这些酒更该吃些热食暖暖……莫推辞，当是同桌而食的缘分

听他所言，我不由嘴角擒笑，是个肆意张扬的性子，也多少带些江湖侠气。

我时常羡慕江湖客，活的自在且精彩。当时阿爷去时我尚年幼，见识也不通广，那时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想被收养在亲戚家仰人鼻息失了自由，而我自个儿提刀入了皇城司，也算任性自由。若我年纪再长些，有更多选择时，就会滋长出想飞的更远的心，山高水长，一支桂花同载酒。

许是被他一身意气所染，也不推托他一碗水面的盛请，笑着道声好，然后又抬头看了一眼依旧吃酒歇脚的城防戍卫

“既是投奔开封府，那咱们也算半个同路人，不如一起走一段”

自此至城门并不多路程，确确实实只“一段儿”

【何为“半个”？这其中的深意到由不得白珣不多想，且他本就生着颗七窍玲珑心又有那样的经历】

【白珣面上不显，笑应了声“好”，不论她处于何意他总归是能寻了空隙脱身就是】

店家这碟包子替我包起来……

【待到女子的面吃好白珣一壶酒也刚巧见底，他招呼店家把剩下的打成油纸包林在手上】

启程吧！

【倒不是他真的对这吃食情有独钟，而是直觉告诉他该如此】



——结束——

【此时天蒙蒙亮，我望着天边依稀可见的星斗，心中越来越疑惑，我不知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以至于回过神的时候已经踏进了寺门】

【这山上的小寺，暮鼓晨钟，便植青松，我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此处地势尤高，视野良好，能看见山路蜿蜒而下，一路通向京城，忐忑不安的心情又再度袭来，近乡情更怯，真相前夕，总是令人烦乱不堪】

行知和尚

【山中苦寒，堪有松子果腹，此松年岁日久，高耸入云，要把那些松果采下谈何容易。便将蒲团放在地上，握着竹竿欲要去捅，短竿不及林高，索性往上一掷，竹竿脱手，偏好巧不巧地斜在那树杈子中，简直一眼望不打头，只好很无奈地撩起袍子准备爬树】

【正在这时，有个年轻人愣愣怔怔地走了过来，我看他身形魁梧，于是眼珠一转，冲此人双掌合十，道】

阿弥陀佛，施主，你能帮我把它抓下来么？

【这是一株悬崖边的松树，年深日久已经倾斜，顶头密密匝匝的松枝，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檀香】

【正在这时，一只小猫不知从哪里窜出，从眼前经过，一跃就跳到了松树上，尾巴一晃就不见了。正在我瞧着那猫的时候，又有个和尚跟着冒出来，穿着一身破旧的僧袍，他抱着一只小狗，右手指着那猫尾巴，然后对我提了个请求】

【我愣了愣，看着这精瘦的和尚，穿着破旧僧鞋，那小狗被他放在地上后开始在满地松针中撒欢，倒是很可爱】

行知和尚

【怎么回事，这年轻人看着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他打扮并非常人，看着是个武将模样，腰中悬剑，我挠了挠头，客客气气地询问他】

能帮我把“竹竿”给取下来么，但别让它摔了。

【整个寺里可找不到第二条如此顺手的竹竿，打果撑衣，样样在行】

【我点了点头，那松枝里一摇一晃的猫尾巴莫名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这只猫叫“竹竿”？

【皱了皱眉头，抱着树轻跃而上，很快就看见了松叶中的猫，它周身成黄色，背上有明显的两道斑纹，在蒙蒙亮的天色下显得很是扎眼。它感应到了我，于是扭身往更高的枝桠窜去。我只好跟着往上爬】

【离地越来越远，风声涌进我的血液里，我的脚下就是万丈深渊，那只猫爬越高，最后立在了一蓬松云中。好奇地望着我】

【年轻人的身形很快被松影吞没了，许久没有下来，我冷汗忽起，在树下踱来踱去，十分后悔求他干了这事】

守神归墟守神归墟，真实不虚真实不虚。

【我将蒲团往屁股下一放，坐在上面念起多心经来】

【巨大的不适应感又再次袭来，我感觉与身体逐渐分离，此时风变大了，但我掌握不好平衡，紧紧的抓住了树干，不敢再进一步。即使那猫就在我的眼前】

【我深吸一口气，踏着一丛结实的簇枝，往前一扑抓住了那猫，但同时也失去重心，电光火石间单手抓住树枝，身子随风一荡便顺势跳到了悬崖边，后将猫递与和尚】

这只猫叫竹竿，名字可真奇怪。

行知和尚

【好家伙，方才见他飘下来，身姿轻盈，猿猴一般地矫健，果然好身手。我连忙爬起来接过竹竿，双手合十朝他谢礼，然后捡起了蒲团夹在腋下，只是听到他后面那句，有些摸不着头脑】

猫？这、这就是根竹竿啊。

【闻言一愣，等我再看的时候，他手上哪里还有猫的影子，分明就是一根竹竿，那竹竿仿佛被用得太久，已经褪色成黄色，竹身上的两道瘢痕清晰可见】

那这狗....

【狗儿也似乎没有存在过，那和尚的腋下，夹着的分明是一只灰色的旧蒲团。我作声不得，此时此景仿佛仍在梦中】

可我刚才看到的，明明是一只黄猫与灰狗。。

【冷汗涔涔，艰难开声】

【那和尚却开始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道】

无妨无妨，猫猫狗狗，蒲团竹竿，万物本无定法，你看它是什么，便是什么好了。

【他说完又念了一声佛，捡起那竹竿与蒲团，没一会就消失在了茫茫松林之中】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