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羡茶楼

没有插件，空一楼

————文兴十一年。一月————

【在棣州过完年节，便迫不及待再次启程，此次目的倒是早就定了，来京畿探望大伯家的内弟，说血缘谈不上，但关系上倒很是熨帖，数年前见过几次，娘亲很是喜欢那位的妻子，说是大家闺秀之典范，让自己和姐姐都学着点。说起年龄相差也不大，自己又是个不按世俗的性子，便没随着上一辈的辈分，直接喊了哥哥姐姐。】

【到了京畿，先是去苏府送了礼，坐着寒暄了半个时辰便再也坐不住了，如今柠姐姐怀着身孕，也没法陪着自己到处跑，婉拒了他们想要找人陪同的好意，独自出了门。】

【从棣州一路来都着男装，到了京畿也没换下，加上常年习武，身上佩剑，走路生风，颇为自得，看着街边几个少女红了脸，心中乐开了花，换作早几年，或许还会上前撩拨两句，再报上兄长的名号，还曾有过胆大的寻到棣州门前，让兄长着恼了好一阵子。】

【不过今日没了这样的心思，听闻再过一炷香的功夫，阳羡茶楼就该有先生说书，说的正是我昆嵛曾经叱咤江湖之事，不论是真事还是杜撰，总要去听上一听。】

【茶楼有三层，在一层靠门找了个位置坐下，听书嘛，人多才热闹。不过好歹还记得娘亲关照着自己是女儿家，不可没有男女大防，才没真的挤在人群中。】

前儿大病一场，迷迷糊糊烧了几日，沉沉睡了二三月，府里父母都急的上火，名医郎中求治病，道士和尚的求神拜佛，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应了，总算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许是我睡的久，虚虚实实竟有些分不清，我好似做了一个冗沉的梦，梦里过足了一生，真实到让我觉得虚实难辨，这许久过去，我依旧不太能接受自己这病殃殃的样子，一直觉得我该是康健明朗的，反倒有个病殃殃的相公。比如我的贴身侍女，我下意识觉得她唤作冬阳，但其实大家都说她叫青玉，且府里也没有侍女叫冬阳的，但比起青玉，冬阳在我心里却更真实，我时常觉得，如今才是梦。

醒后又修养了两个多月，我早被拘的不耐烦，今儿撑着父亲母亲去谢神还愿，我便出了门来。一行丫头嬷嬷，她们自是拦不住我，只好依着，大氅裹的严实，手中暖手炉子捧着，簇拥着下了马车进了阳羡茶楼。

今儿有位说书先生，口技极好，故而这茶楼人满为患，雅间听不着大堂的热闹，故而就在一楼角落坐着，小丫头用帕子擦一遍桌椅，青玉亲自又将杯盏过水烫了，嬷嬷将正对我的窗关上，只远远开了半扇窗以便通风。

我将大氅脱了，手里依旧捧着那手炉，好奇的抬眼打量这个茶楼，我以前身体不大好，家里甚少让我出门，我从未来过这儿，但莫名却觉得这装饰布置有些熟悉。

而后暼见靠门处有位侠士坐着，我瞧她身上配剑，竟也觉得熟悉，于是一再将视线投去，最后又忍不住与嬷嬷道

“问一声那小公子，可愿意过来同座”

【叫了壶茶，如今已不是当年初离昆嵛那般对何事都觉稀奇的小丫头，也学会了不着痕迹地眼观六路，端着一副沉稳的派头，唯眉眼灵动，能看出不是个安分的主。】

【听到身后有脚步靠近，微微侧首，听声便知来者不会武，看见是个婆子，更是疑惑。待她说明来意，看向那被簇拥着的小姐，更是没错过婆子眼中的不赞同，但许是怕拂了主子的意，这会正背着主子对自己使眼色。】

【从小便是个调皮的性子，一个陌生的婆子，还隐隐带了些高人一等的不屑，想必是看不起江湖人士，更让自己没了顺她意的心思，更何况，自己也好奇那看着病恹恹的小姐，到底叫自己过去作甚。】

佳人有约，怎能推辞？

【言语未尽，便已起身，茶楼的座位本就拥挤，两桌之间相隔不过一尺有余，即使想多看几眼那婆子气愤的样子，也仅两步便换了座位。】

小姐也来听说书？

【台上先生已搭好台子，手上拿了把折扇，扇上无字，仅画了幅山水，自己不爱笔墨，也无法评鉴出个好坏来。】

戏楼就在隔壁，今日似乎也是一场才子佳人的好戏，小姐莫不是走错了地方？

【并无他意，只是走南闯北，遇上女子不胜枚举，如她这般被捧在手心里呵护着的闺阁小姐，大多喜欢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折子戏之类的，像茶楼里这种市井气息浓重的说书，常被鄙夷。】

若是以前，我许是确实会喜欢听才子佳人，听佳偶天成，不过醒来之后，却变了性情，对那些婆婆妈妈嘤嘤啼啼的东西没了兴致。

“还是说书人讲的好，说江湖高远，说恩怨情仇，说英雄本色”

微微侧着头打量她，我见识不大，没见识过外头的花花世界，自然也不能一眼瞧出眼前是个俏佳人，只觉得小公子粉面凤眼，好看的很。

但这原本也不是我临时起意要邀他同座的缘由，目光又移向他的配件，带着好奇与探究

“小公子也是说书人口中的江湖侠客，这柄剑…可有来历？”

【看她一脸艳羡之色，所言应是不虚，如此纯净让人能一眼看透之人，倒是让自己想起自小在山上长大的师姐妹，不由有些怀念，长大之后，幼时那些单纯的快乐，不知何时便悄然逝去，如同手握细沙，不管握得多紧，都止不住它从指间溜走。】

快意恩仇，确实让人爽利。

【见她这般，也没说什么人心险恶来吓唬她，她被保护得这样好，想是此生都不会靠近那些腌臜之事，自己也就不用说来污了她的耳朵。】

这把剑啊……

【自己的佩剑是师父所赠，但是如今昆嵛不再如当年那般，我辈行事也是低调许多，自己出门在外，也不曾提自己昆嵛弟子的身份。】

【眼珠子转悠一圈，心中便有了想法。】

要从西夏鬼市说起。

【台上说书先生口沫横飞，自己这边的“小戏台”也是“编”得酣畅淋漓。】

传闻西夏有一市集，贩一切非凡俗之物，午夜显，天亮闭，故称“鬼市”。

【鬼市是真，自己去过鬼市是真，真假掺杂，让人无法辨别真伪。】

我这把剑，便是来自那里。

【自己的佩剑可说是十分古朴，若非师父所赠，定是被自己束之高阁的，但此刻却与鬼市的神秘相呼应。】

卖主说，这把剑是一把噬主之剑，若持有之人心志不坚，便会被其吞噬神志，直至疯癫。

【故作神秘，压低了声音，不知不觉竟离她过于亲近，感觉旁边有人伸手过来，立马退后，抬头就看到那婆子一脸不赞同，看自己的眼神，就跟看那些神棍混子别无二致。】

鬼市，听着就新奇，即便我在梦中也不曾听过，或许梦境终归是梦境，即便梦中身体康健，肆意张扬，也终究是困在梦中的蝶，它飞不出我的梦，在我的梦中，也飞不出这开封城，因为我从未出去过，那么梦中人又如何描绘外头我未曾见过的景色呢。

“好厉害，你一定去过许多地方”

语气中不乏艳羡，一双眼儿瞧着他，仿佛透过他看见了自己，然后又遗憾的一叹

“不像我，再远也不过只到城郊的相国寺”

听见嬷嬷一声轻咳，我直了直不经意伏过去的身姿，笑着同嬷嬷道

“想吃吴婶家的百味馄饨，嬷嬷给我去买一碗把”

我在家中胃口不大好，外头的东西嬷嬷又嫌不干净，每次要吃什么她拦不住的，就自个儿亲自去盯着才放心。

将人支走，我又与他攀谈

“虽然我没听过鬼市，但我觉得你的剑很眼熟，而且我听过外头的门派，叫做昆嵛山，你是那儿的弟子么”

梦里我还在那儿待过，听闻那是天下第一的名门正派，大概所有有义之士都出自那里吧

那是自然。

【闺阁女子，锦衣玉食，却如笼中的金丝雀，此等生活，若是换了自己，定然不出三日便受不住发疯，日日都想着如何逃离。许是性子中便承了爹爹不羁的品性，无法在一处长久地待着。】

【见着那婆子被支走，眼前这位小姐倒是很对自己的脾胃，文静素雅的表象下，或许同自己一般也是热爱自由的个性。】

你还听过昆嵛山？

【自己这剑上虽没有昆嵛的标记，但是出自师父之手，多少有着昆嵛的影子。】

【台上那说书的正说得兴起，隐约能听出是当年某位师叔的事迹，应是怕麻烦，隐去了昆嵛和师父真实的姓名，换上了名门侠客的皮囊。】

我对昆嵛派自是向往已久，当初看上这把剑，也是因它与昆嵛派的佩剑有些相似。

【相同的说辞，行走江湖时不知说了多少遍，完全不用想着如何编纂，张嘴就来。】

只可惜啊……我资质不佳，够不上入门的资格。

【见她对昆嵛感兴趣，又是个八竿子打不上的身份，多说一些也是无妨。】

不过我几次去过棣州，对昆嵛也说是有几分熟悉，棣州大街小巷，我更是闭着眼睛都能从街头逛到街尾。

“昆嵛在棣州？好远呀”

我甚至对棣州没有具体的概念，只往日里看游记杂谈的时候看到过，知道棣州有好些名胜，偶尔也会见有书册记两笔风土人情和美食特色。

今儿出门，本还有些茫然，如今见了这位小公子，却对醒来后的一切鲜明了些。

于是与他相坐，聊了许久，是嬷嬷不耐了才起身告辞，最后倒也没有互通姓名，不是江湖人总说山水有相逢，后会会有期，我相信若是有缘，一定会遇上的。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