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破庙

城南三里有破庙，残墙败梁，内置弥勒一座，但年代久远，香火已断。常有乞丐流民据庙而居

文兴九年 九月

客串 素天心

[素姓之人，本是少见的。]

[方入城门便寻官差打听过，确如阿爹所言，扬州城本没几户姓素，询个本族亲戚并非一桩难事,只我孤身一人前来，盘缠羞涩，寥寥身无长物，此行还需向亲眷们借银两救命。]

[我们一家在全州营生，生计倚靠阿爹的书纸铺撑起来，原与雅士文客做生意，近来不知何故得罪地痞，竟被侮了一身官司，阿爹被捉进大牢，不日将过堂受审，我只怕含冤定论。]

[求人这事，便要低头。]

[全州无人理会，顾不得别他，总算赶到扬州，从城北到城南奔波，无一例外皆被推拒门外]

[袖中的手尚紧握几文钱，心内沉且疲乏，人前一直垂眸，想敛住眼中湿润，当街与人不意相撞，捂住铜钱的手未稳，铜钱便都撒了出去]

街霸荣嚣

【一枚铜钱滚到青灰菱纹绣靴边，坏心地偏移足尖，将那枚俗物笼在靴影之下，阻了来人素净柔荑前探。这手看着便不曾历经风霜，倒更适合静坐深闺，逗鸟绣花临帖】

素姑娘，撞了人不说抱歉，眼里只有银钱？

【收了手中折扇，扇尖轻轻顶在那秀丽下颌上】

区区几枚破铜钱可不够打点衙门上下，这几日该是跑遍扬州城求助了吧？依在下看来，恐怕无人愿意雪中送炭，呵。
若是姑娘眼下捉襟见肘，在下倒是愿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只不过嘛——

【话锋一转，另一手轻佻地在她脸颊处拂过】

有代价。

客串 素天心

[街景灰淡淡浑然一瞥缩影，城壁砖瓦生冷而造，此间人来人往，红尘仆仆，颜容俱是陌生。前方看似有路，双足竟被生生缚住。与人一撞，因我失神在先，见铜钱一枚枚毫无章法四处逃散，便怯怯地急于折身去拾，闻言本应与人道一句失礼，一时煞白了面庞、是他]

你……

[知晓来人为何人，那嘲弄我已在全州听得心惊胆战，不想他竟也在扬州，指尖沁寒，颌下忽而迎来羞辱一触，惊心颤意已袭，肩胛低着，声固然荏弱，缀他一迭话后，用辞憎恶分明]

无需阁下费心

[虽为小户人家，女儿家礼义廉耻铭记，连日抛头露面实属无奈，当下反被始作俑者讥讽，眼见他行止不端，此情此景亦顾不得铜钱，颊上更似一场素雪染愠色，抽身往后连连退步]

那一桩案，是非曲直，你心里再清楚不过，我阿爹是受诬陷的

哎，在下有名有姓的，素姑娘可别说一句‘阁下’，那多冷情，多不亲近？一声“阿荣”随你使唤。

【斜睨人一步步后退亦不曾气恼，眼下兴致颇高，很是耐心与她多费口舌。折扇一打，装腔作势扇了两下，又近她身前，身后随从三四由后而上，将她退路截断】

素先生为人处世确实无从挑剔，只不过嘛——

【话及此处，倾身贴她面前，续】

他坏就坏在这‘无可挑剔’四字上，来人呐，把周大掌柜送来的字据给素姑娘瞧个明白。

【见她眸光盈盈，本已是水光泠泠，却倔强地不肯落泪，心内不由佩服几分眼前的小女子。不过佩服是一码事，该讲明的道理和条件是一样都不能少】

素姑娘不妨仔细瞧瞧，这些字据出自谁手？若是你想说我寻人伪造，可真是冤了天地良心。

这些字据是素先生亲自立下，他为仇二岗那猢狲做保，在周掌柜铺上赊账买次等墨再倒手营生，这事儿想必令尊不曾与你说过吧？

客串 素天心

[我无兄弟姊妹相照拂，阿爹甚怜我自幼伶仃，以为闺阁可蔽我柔软性情，然隔书斋前堂几道帘障，我尚也晓读孔孟览经史，非无知弱女子。却未想历此等风浪，几步仓惶退路，为人所截，跌撞实似一尾涸辙之鱼，圉圉迂回，坠入罗网之中，他即施施然轻易逼近]

[睫下泪雾一霎涌动之熱，眼尾彤红迅延，齿关颤咬唇瓣，立时侧颈，欲能回避他些许。勉以冷漠应他凿凿之言，然而待列举出物证,白纸黑字为实据,首忽地亟转，眼眸一瞬不瞬]
这些可...当真

[难是不信了，我且能听出自己本心想要强辩，却与眼角疾落之泪，无声无息一同跌碎]

阿爹说仇叔叔这些年科考屡屡落第，为昔年同窗情谊，能帮则帮
这次等墨，阿爹与我一概不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既已如此，若我阿爹定罪入狱，更偿不了这些

[傍晚风起，身影曲缩，只觉扬州风寒刺骨。我在无力的辩与自己听，也晓得旁人听来定是笑话。几日前陈以实情之书，恐到衙门也泥牛入海，律法无情，何况是阿爹亲笔签下字据]

[帮人要帮对人，求人，的确也要求对人。不拭泪非为示弱，它夺眶而落便任它去，苍天不仁，这点微末怜屈哪里等谁搭救，手心自裙上绞出的皱痕中释开，垂眸低下了神情，即使悲戚，亦竭力使声平和]

荣公子，你可否通融

素姑娘不愧是明白人，‘识时务者为俊杰’，堪得我等称一声‘女豪杰’。

【朝随从揽了揽手，那厢意会将字据收起。再打眼望眼前女子，泪似珠连，一字一句讲得低眉顺眼，见状无声嗤笑，手上动作却是越界，一把拿住她皓腕，不容抵抗】

素姑娘既然想明白，素先生之事自然不会‘天无绝人之路’。
这字据呢不过一桩小事，只消在下点点头，仇二岗所犯之事立时与你爹无光，就是这条件嘛——

【她再倔强，已然如囊中之物，收之易如反掌】

总不能您一句‘一概不知’便能抵消，只要姑娘肯陪在下一夜良宵，人生得意须尽欢，那前朝大诗人都这般说，想来是不会出错。

素姑娘，这便与我打道回府如何？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乃北齐书中最喜爱的一句，所谓世上玉者易碎，不作泥陶苟保全，我亦真切名节矜贵，但阿爹如今泥淖受苦，若做两相权衡我无从权衡，当应他所言而为]

是何条件......

[不得挣脱，惶抬眸以泪光相凝，才初看清他眉目舒横、神色追迫，无不抒写惯来得意。市井瓦楞，冤屈构陷若人有意而为，被诓骗入瓮，往往受心肠软弱所累，怨怼哀泣终是无用]

[朗朗乾坤，走投无路，心怯却不阘懦，无力再作那挣扎，然手骨与心肠俱已僵硬，耳畔天地忽沉寂，结在思绪中逾不过去的几道梁，惘然塌陷于心上，蓦转了黯然眸光，只向周遭寻觅]

既然字据与公子而言是区区小事，公子可敢对着身后青天庙宇，将那些字据尽数销毁

[语音低在咫尺，用敢字半是不信半为激将，黯了的双目微漪轻闪，凝眸朝他一睇]

如此，让小女子安心，今日当遂公子所想

好，在下便依素姑娘所求，即刻将那些字据如数毁去，今后再无这负债困扰素先生。来人，把东西拿来——

【随手将折扇往衣襟横斜缝隙里插着，大大方方地接过随从手中一叠字据，以当中为界，慢慢将数张纸“拦腰”撕碎，一半又一半，直至散作片状如白雪】

素姑娘这下尽可放心了，咱们这便走吧？

【她方才目不转睛般盯着自己手中那成片的字据条，一翦秋水早已泪光盈盈，难以自抑，双颊水迹如雨下，又有些悲戚。但自身哪管她其中许多顾虑，良宵美景不待人，她似一朵娇花只等自己采撷珍惜】

【嘴里哼着江南小调儿，捉人手腕就往府上拉走】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