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街

【近冬日，吐蕃的天气已若寒冬冰凉。眺窗看去日暮山远，天寒白屋贫，萧索满眼】


【已近临盆，这肚子大的着实有些吓人，以昀华所言，走起路来叫人心惊肉跳，故而这几天便常与屋中，少出去吓唬她们。倒是她二人，以往都是握刀杀伐之人，只夺命而少有同孕妇生活的经验，故而新奇之下，无事便来。】



【靠坐在榻，拿了本游记随意翻看，屋内暖意融融，轻帐暖灯，横梁顶柱，桌椅柜橱，都于这暖色下显得柔和起来，隐隐好似都能闻到松木香味儿。】



【不多时，昀华推门来，携了一身初冬寒意，落坐时，鬓边携来的凉风已散在松香屋梁里。将手中书册随意搁置在被褥上，一手落入她指尖，由她诊脉。】


男女都好，前日里韫欢与我说定是个闺女，重光直说有两个。我同他们定了赌局，想着与你通通气儿，现在倒是好，你同我说你不善千金一科，想作弊也不行，白对你有所期待了



【轻轻柔柔的笑，一手抚上腹部，说到此处，嗔怪的瞪她一眼，又是一句】


蒙古大夫

【这几日总觉宅子里热闹了许多，耳边这种斗嘴总也不停，如泼墨点红，吵活了岁月】



【轻轻柔柔的笑，也不去插嘴她二人，免得受了无妄之灾。指腹停留在肚子左侧，那儿正巧有只脚丫顶着，拿指腹轻轻碰了碰，顶着的那块儿便收了回去。笑了笑，目光落在腕间的手镯上。它还未出生，但我便想，以后我的孩子，应该像这玉石一样，既坚韧又不失温润】



【腹中胎儿动了一番之后便再没有动静，这几个月它已经少有活动，总是安安稳稳的待在肚子里，少有往日里那种以肉眼能见的动静在肚中打滚，若非作为生母与它有所感应，只怕要担心的睡不下】



【轻轻拍了拍，正要与她们二人说话，但只觉下腹一阵疼痛，只一瞬之感，也不甚强烈。眉梢轻轻皱起，微微诧异的看了看自己方才拍肚子的手，转头与昀华道】


我现在很收敛，已然算是轻手轻脚了对吧？怎得……觉着有些疼？总不至于是它在抗议你们拿它作赌罢？

【也不过是眼前一晃，坐在那儿的韫欢便消失于屋内，床帐微动，是她带起的风。摇头笑了笑，满心的不以为意】


喊稳婆？你们是不是太紧张了些？




【有孕以来，由初时的彷徨惊慌，到现在的欢喜宽心，心中也是历经种种忧虑与不安，未婚生子，饶是我为江湖儿女，也不是轻易能承受的来世俗与礼教加诸的压力，自然，还有些许源于楚王府的沉重心思。好在肚中孩儿日日成长，它给予了我更多的力量来面对往后的日子，如今习惯了它的存在，只觉她二人太紧张了些】




【抚着隆起的腹部，才笑她二人大惊小怪，到不想那产婆一进来，只瞧一眼便说是时候了。她小心来扶，面上稍有惧色，方才她与韫欢说话虽远了些，但并不影响入我耳，心道许是被韫欢吓着了，趁着又一阵阵痛暂缓，安抚的拍了拍那产婆的手，勉强一笑】


劳烦大娘了，我这朋友只爱说笑，大娘且放宽心。



【轻声细语之下，产婆面色稍霁，亦是悉心嘱咐婢女准备一应物什，此时韫欢被拦于外间，那产婆继而示意昀华也出去。下腹疼痛又起，比初时疼上许多，额间细细冒着汗，见她二人都要出去，心中莫名一慌，抬手便拉住了那抹暗红的衣袖，躺在榻上，仰头满眼横梁，没有半分暖色，侧了侧头，才将清丽的姿容纳入眼底，声低低微带细吟】


……再陪我一会


【于此时，竟然有些害怕，只那些情绪自我离开燕山地，我便已经习惯不再说出口。那产婆于宅中已住有时日，早时与她道是夫家行商远行中原，这会见我这般，也只摇头叹息，并未将人尽逐。自她低头拧毛巾时，喃喃低语，道是】


“一个大姑娘，也没个婆家照应，可怜那，两个姑娘怎么照顾得了……”


【闻言勾了勾唇角，与昀华对视一眼，神色莫辨，不知是无奈还是其他。】

【从不知原来生孩子竟然是这般疼，不同于皮肉之苦，是骨头被生生挣开的疼，好似要将人塑骨重造一般。五脏六腑像是负着重担的佝偻老人，承载过多而拧着疼，沉沉而下。】



【眉头紧皱，被这一波波的疼痛折腾的面色煞白，紧紧咬着唇才不至于痛喊出声，尤记得最重的伤，是于香山时，浑身浴血，差些成为别人的刀下魂。但此时，竟觉得便是那样伤一百次，也抵不过这说不清道不明的痛。】



【那产婆说是还得一会，但其实这一过便是两个多时辰，期间疼了便醒，缓下来便睡，昏昏沉沉间只觉着过了许久，但睁眼才知，过去不过盏茶功夫，度日如此艰难。又一阵疼痛袭来，疼的心都要揪起来。握着昀华的手，将她生生掐出痕迹来，依旧难挡痛意，低沉压抑的呻吟起起落落，飘在初冬的风里，树梢盈雪，颤颤一动，惊落满地】



【屋中门窗闭合，与外头的清寒不同，一室暖意。加之热水暖气氤氲，直觉着闷的很，缓了口气，平复凌乱的呼吸，颇有些有气无力】


……将窗户开一些可好，闷的紧

【虽是疼痛难忍，但好歹也非时时折磨，阵痛缓下时，因她二人斗嘴，依旧能将嘴角勾起，轻轻一笑，缓和疲色。】



【时辰缓缓，不知多久，产婆终说是无需忍着，反改要使些气力。烛光晃晃，在一次次的呼吸之间精疲力尽，面色惨白，因用力过度，面上泛起几许红点，那是面部细血管断裂所致。明明寒冬夜，却是汗湿全身，如沐清池。】



【混混沌沌之间，在极尽的折腾之下，脑子也变的不甚清明，一次全力的推送之后，再无半分力气，耳边产婆的声音远远的，模糊不真切，只隐隐催道，说是“夫人，快出来了，再用些力！”】




【几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眼眸半阖，沮丧忽如其来，心道不如算了罢……】



【最后一丝光芒消失在如长翘的眼睫下，好累，不如这样一直睡过去，多好。紧握着昀华的手也滑下，轻轻跌在身侧，指尖触到一丝冰凉，一整年的陪伴，不用去想也知道是那方玉佩】


……三哥……


【在光线消失的地方，我又见他清隽沉稳的站在那里，与我一笑。无意识的轻喃，就好像喊着他的同时，自己也从中获得了慰藉和勇气。手指轻轻一翻，将那玉佩紧握在手里，冰凉的触感由指尖直入心底，意识猛然清醒，耳边，又传来她二人焦急声响，顺着产婆的引导，使了最后一分力气，而后便只觉下腹一松，再来，便是一声洪亮啼哭，直直哭亮了我的世界。】

【深埋在心底的东西，总以为往后一辈子都不会再触碰，如今却是石破天惊，惊鸿一现，提醒着我从来不曾忘记。】



【下定决心是一回事，然而说放下就放下的，便不是感情了罢。听闻昀华所言，她二人的担心与真情实意，我向来知道。回握她的手，与她点了点头】



你们二人不必担心，我的性子，你们素来是知道的。


【以我性情，若是舍不下，当初便会跟他走。从来知晓自己要的是什么，如今山高水远，即使还未放下我也不会沉沦，豁达是我生来的福气。自韫欢手中接过襁褓，红扑扑的小人儿躺在里头，闭着眼睛不哭不闹，正睡的安详。抬手轻轻碰了碰那粉嫩的小脸，不由轻轻一笑】


慕允用不上，便叫慕乔罢.....



结

【出门时暖阳正照，归家时已是余晖披满身，说起出门团子素来高兴，故而回家时双颊酡红，眼儿晶亮，精神头儿很好】


【提着买回来的纯梁酒，一手牵着小团子，二人缓缓走在斜阳里，日光将影子拉的斜长，团子一步一踩追着影子走，时不时还拿嘴儿去舔手里那串糖葫芦，笑起来的时候眼儿眯成了月牙儿，一边笑她一边推开门去。院里晚风扫叶，轻轻柔柔的，一张琴依旧还放在院子里，隐隐有话语声传来。于是轻轻一笑，蹲下来勾了勾团子的小俏鼻】

小乔儿，你华娘娘回来了呢


【小家伙一听，眼儿瞬时一亮，踩着小步子便进了院子，跟上的时候却见她一头扎进了人怀里，直嚷着要抱。待看清了院中人，才见并非是昀华，而是陌生女子，不由失笑】


傻乔儿认错人了呢，这位是？

【与她轻颔首，含着笑打量眼前的姑娘，虽容貌有损，气质倒是不错，行止之间也是大家子女。团子已然被昀华抱走，余光中二人相互亲起嘴儿来，但见团子抹了她一脸口水。任她二人胡闹去，将手中的酒递给青玉，上前拉住这姑娘的手，柔和温然】


无妨，沈姑娘便安心住下，我这儿人少，正巧图个热闹


【少女拘谨，眉目半敛的样子，许是那略显狰狞的伤疤使然罢，虽不知那伤如何而来，但也知容貌与姑娘而言，想来是看重的】



【天边最后一点红光已下，夜幕四合的吐蕃冷风又起，冷了些许】


昀华虽是个蒙古大夫，但医术好歹不错，姑娘若不嫌弃，可叫她看看，在家里便不需遮着了，也无需拘谨，权当在一家一般就是

【虽现在看来我也不过寻常妇人，但总归是在佛狱历练过来的，故而，那一瞬的沉默虽然短暂，却也能瞧出几分异样来，这女子，是心中有事的】



【不过隐情之所以为隐情，自然就是要“隐”，当下也不再多言，好些事情经得过，便成为了自身的阅历，经不过便是心中的一道坎，诸事万般还需她自己看的透彻。】



【拉她进屋落座，至于昀华和那团子，也不管她们，久别重逢，想来昀华眼里是没有我二人了。只听闻她说起团子，眉梢微挑，笑意更浓了些，心知昀华喜欢团子，但也好奇她又怎么与人说起】

嗯？这中间还有竟小乔儿的事

原来是这样。


【点了点头，听闻她二人相遇过程，深深觉着毒娃娃的性子越发的好了，若是一二年前，不向人撒毒药便是心善了】


【侧头看了看那软糯糯的小团子，这三年下来，时时陪在我身边的也只有昀华了，我要走她便走，不远千里无一丝怨言。举目这世上，最亲不过这身边的三四人了，至于中原种种，我想我已经将它变成“阅历”而不再是伤痛，庙堂江湖，各自安好。而这心境的转变，昀华是出了许多力的】


【轻轻勾起笑来，将散下的青丝勾到耳后去】


小乔与她来说，跟亲生的也一样。小乔外向开朗，我想沈姑娘与她也能相处的很好


【正是说，外头的团子已然自门口扑了进来，手中的糖葫芦已经不见，一双手儿直往我身上找，又要去找那蟠龙珮来咬，笑着将她揽上怀，与那姑娘笑】


天儿晚了，小乔都饿了，走吧，去吃饭，昀华厨艺也很不错

【姑娘果真是有心人，自她手中接过那方小巧的玉佩，团子二话未说便拿来咬，笑着伸手阻止团子，才与她道】


沈姑娘有心，我便手下了，我们家小乔可喜欢玉器，长大不定是个守财奴


【嘴上取笑团子，边带人往客厅去，一方玉佩，收下便是解姑娘心意，也想她能安心住下。】


结

【今日又是上街又是同昀华玩了许久，团子着实累了，早早便已睡下。将手中的蟠龙珮翻来覆去的看，团子只钟爱这块玉佩，时常要抱着啃，往死里还无妨，如今有沈姑娘，拿出来却有些不妥。心里想着能有什么法子改改样子或者让团子换个来啃。】



【听闻脚步声，将那玉佩放在桌上，轻轻揉了揉眉间】


带来就带来了，那姑娘孤身一人，瞧起来也是心细如尘的妹子，我也不忍心她一个人在外头晃荡，再说了，你穆大小姐做事，我可曾有一句不开心了？



【眼眸斜看她，口中半分不客气，既然是她将人带来的，自然现在我的忧虑她也需分担，将那坠着暗黄流穗的玉佩扔她怀中去】


只这姑娘什么开路？我还得琢磨着给团子琢快与那玉佩相似的来，这东西太惹眼

喔……


【略显呆滞的应了声，难得的这般不走心起来，心说团子嘴儿刁的很，非上好的玉还不啃。】



【将那玉收起来，揉了揉肩膀起身来，决定先不去管这事儿，总归沈姑娘给的玉团子也喜欢，先玩着罢】



【走到窗前去，见月如银盘，外头亮的很，继而又将她拉起来，坚决今晚不能让她闲着】

我买了酒，打算埋一坛女儿红，你有兴趣一起么？没兴趣也不成，来同我说说那沈姑娘的情况，顺道……把我挖坑

这是自然。


【闲闲的接过她的话头，蹲下身来将这桃树下的枯叶用手拨开来】

谁让你把重光扔扬州了，不然也不用咱们干这体力活不是



【示意她动手，自个儿将那酒坛子用红绸封口，等着下坑。手指搭在酒坛边缘，轻轻的点，难得的生了一颗好奇心】


那沈姑娘的脸……是怎么回事

什么叫去了？


【手上一顿，倏尔抬起头来，本没明白，但转念一想也就明了了，燕山一站五雷一众被视为余孽，那小丫头的父亲……想来没能好好保护那娃娃吧。轻叹一声，垂下眼来】


可惜了，重光得伤心许久吧


【重光心地良善如今年纪小小竟然也需经历这人生起伏了，敛了敛衣裙，拿起小铲子同她去埋酒，话题又回到沈家姑娘身上】


自己伤的？下手也是狠，不过不管为什么，全然狠错地方

【与她相视一笑，我与她都不是委曲求全的人，自然也不会自残，残别人倒是很顺手的】


【站起身来拂了拂裙摆，挽着她回房去，走了一半，忽而皱起眉来】


穆昀华，你好像胖了


结

【秋日的吐蕃黄沙飞扬，烈日灼灼，已不适宜带着团子出门，故而这一连几日小姑娘在屋里闷着，今儿终于是闷不住，哭着闹着要出门去】


【哭闹的团子像个煮过水的汤圆，细嫩的面上挂着泪珠儿，叫人即心疼又好笑，让青玉带着丫头去换衣裳，准备找着昀华一同出门去】


【这院子不大，须臾在厨房寻着那抹红色，只是还未进门便闻到了药味，轻敛眉梢，提着裙进了厨房】


生病了？


【说着端起那空碗，一闻却发觉味儿不对，这药味自己尤其熟悉，将那碗一放，眉目肃敛】


穆昀华，你告诉我这是什么药？

【她眉眼含笑，话语如同吃饭睡觉一般寻常，忽而不由生怒，素手往桌上一拍，那碗都颤动不止】


穆昀华！别跟我嬉皮笑脸，这么大的事，你不早同我说？！


【近些年来，情绪少有波动，更别说动怒，今日却是严重被气着，只觉自己好似丢失了什么，眼中微热，差些都要被气哭，深吸一口气，耐着最后一点性子同她说话】

你是不是糊涂啊！告诉我是什么时候的事

【耐着性子同她出了厨房来到院子，院子依旧是初来时的样子，一把躺椅，一张石桌，一张古琴，一树阴凉。秋风萧瑟，拂过琴弦时仿佛能从中听到琴鸣悲响】



【听闻她说罢，话还没出口，纤长的手指已然推上她的脑门】

你呀，你说你是不是傻


【口中骂着她，故而便悲从中来，一瞬红了眼眶，昀华同我好，我却不想她付出到这般境地的，她眼中心中都是我。眨了眨眼忍了泪】


我一直想等回了中原便给你找个人家，好些差些都无妨，总归是有人照顾有人依靠，我已经是这样了，我不想你也跟我一样，现在你倒好，好的不学尽学些坏的。

【抿了抿唇，我想我终究也是率性的人，我行径已然如此，倒没有过多的立场指责她不对，不过心中恍然若失，我总想我已然如此，昀华总该要好些】



【轻叹一声，任由她挤着坐下，拉过她的手去摸那肚子】

多大了？孩儿爹是谁？是人家坑的你还是你坑的人家你今儿给我说清楚了


【顿了顿，将目光落到左侧的屋子去，又道一声】


不然我喊孟韫欢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