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

没哭多久。

【儿子哭了一下午这种事自然不能据实相告，先不论她要抢走孩子，更会心疼。小孩子哭闹也算常有的事，倒无需小题大做。】

【昏暗的烛光下，室内三个人，如今知晓了琮儿身世，倒更像一家三口。闻得问话，于床沿落座】

我知道没人比你更疼爱琮儿，但是……

【微顿，看了她神色，方续言】

你带走琮儿，今后定会躲着我，我怕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们母子。我知道，只要琮儿在我身边，你就不会离开我。

【担惊受怕一路，所有的担忧变成质问，统统抛向对面的那个人，却不想他道出这么一番话，一时怔愣，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起身走到窗边，从架上取过手巾在盆里浸湿，给琮儿擦干净了脸和手脚，这才让他自己去睡觉】

【并没有着急去接他的话，昔年怨气还在，只言】

就你这样，孩子睡着架都不知道给他擦一下脸，我要怎么放心把琮儿交给你。

【终是摇了摇头】

我不能让你带走他。

【见人熟练的替琮儿收拾妥当，至始至终都未将琮儿惊醒，不由感慨，到底是带了孩子多年的人。听得后话，沉默许久】

【良久，方启口】

若是让你带走琮儿，我还能见到你们么？

我不忍拆散你母子二人，然，你三番两次置琮儿于不顾，又叫我如何放心？

【始终不知她为何次次不告而别，可又不想无端争吵，这结是越解越乱，也不知从何下手。】

【兀自在一旁坐下，眼睛紧紧凝着琮儿熟睡的小脸，闻言才将目光转投在他身上】

即便你带走他，我也不会在你身边。

【定定说完，垂眸掩盖着心底的无奈和惧怕。如今说出这番话并不只是赌气，自少主过世，自己换回琮儿，这条命又何曾属于过自己？嘴唇动了动】

离开琮儿是我身不由己，可即便这样，我也不能把琮儿给你。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代价才让他回到我身边，我再也不会让他离开我半步了。

【又是一阵沉默。对于她的心结不知如何打开，对于她隐瞒的秘密也不知如何能让她说出口。】

如今你也是身不由己，你可知当年我的身不由己？为何一次原谅的机会都不愿给我？

【说罢不自觉覆上她手，不愿再与她起争执，只想此事能好好说明白。】

令仪，如今我们完全可以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带着琮儿去四处漂泊？你可曾想过，你的身不由己可能令琮儿再一次被其他坏孩子吊打在树上？

【如今回想起初见琮儿，当时不知为人父，如今想来亦是心疼不已，如此寒凉的季节，下身冻得通红，那样的生活环境，自己又如何放心？】

【昔日之事恨他怨他，食言在先，叫自己如今怎样再去相信？逃避也好，记恨也罢，若将琮儿交给他，只怕一年半载都不会相见，这对自己来说何其残忍！父母兄长和少主的相继离世，如今自己只剩琮儿在身边，又如何舍得他再远离自己？】

【冰凉的手被人覆上，只一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只是自己清楚，过去再也回不去了，即便是自己如今的情况，也根本无法同人再有什么瓜葛】

【不动声色抽回手，狠一狠心，声音冰凉的没有温度】

我不可能再会拥有幸福了，我不想连累你，但是琮儿，我舍不得他。我如今只剩他了，你还要把他从我身边夺走么？

【话语字句入心，句句琢磨思虑，任人将手抽回，不再勉强，若她心结未开，强求无益。】

你既不想连累我，那你甘愿连累琮儿？若你出了什么事，你又叫琮儿怎么办？

【说这话时，已有些情绪，再多的言语都无法将她化解，更是令人有心无力。许是太过大声，吵得琮儿哼哼两声，立刻止了话语，直至他再次入睡方启口】

我不求你立刻回到我身边。我可以等。等到你心甘情愿。


结。

————建元八年。秋————

【心中自是不想连累琮儿，可琮儿养在莫寒身边两年，自己都未曾好好陪一陪他，如今刚将他带回自己身边，却又生出这些变故。万般纠结，又闻后话，轻轻摇了摇头】

你还是不要等了，或许自几年前，我们便已经错过了。

【不知道该怎样让他明白自己的有心无力和身不由己，看了看熟睡的琮儿，轻声】

我没有这个命过平常人的生活。

但你不能剥夺琮儿过更好的生活。

【一时激动脱口而出，随即看了看熟睡的琮儿，抿嘴压下情绪】

几年前我们是错过了，如今有了琮儿，我又未婚，你怎能说就此错过？连上天都愿给我机会，而你却不愿，你一心说是为了琮儿，你不过是不愿琮儿与你分离，你可曾真的想过让他跟着你能过安生日子？

你既不愿说，我也不知你发生了什么，然而，你若真为儿子着想，你就不该一心置气，封死我们之间所有的路，却不愿走出一条比现下更好的路来，你知道，只要你愿意，生活完全可以变得更好。

【一个人若是将心封死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而自己却不清楚，她那个系铃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他的质问将自己逼得退无可退，近几年的心酸过往一一浮现，垂目盯着鞋尖，良久才道】

你以为我是在同你置气么？

【秀眉紧蹙，思量再三才缓缓发声】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么？我的生活，甚至我的命，都由不得我自己。

你从来都不曾告知，我又如何知道？

我一直在等你主动告诉我，而你，却始终不愿说出口。

【几年前她便是这性子，一直以为终有一天她愿意启口，岂知那一次不告而别，竟成了擦肩而过，好在上天眷顾，我未婚，她有了琮儿，可这一切，无一不需要她解开心结。】

【沉默许久，或许从前的一切都源于自己的不坦诚，可即便自己同他说明一切，只怕也是徒劳无益。思量半晌，方道】

我是冥教的人。

【一字一句说给他听】

我爹本是飞鹰教左护法，数十年前飞鹰教被冥教阎王所灭，只余了我和兄长。后来我才得知，少主被冥教不开道老城主所救，一直养在身边。为了报仇，我不得不遵循兄长的遗愿寻找少主、加入冥教。后来我执行任务时遇见了你，城主莫寒屡次召我回去我都并未理睬，直到那年我怀着身孕……

【心酸往事陡然被提起，仍是心有余悸】

冥教？！

【简单的两个字，其中含义重如千斤，亦正亦邪的门派，但较于武林正派，终究被归为邪教。只可笑，自己对她身世竟一无所知，当年一心双宿双飞，却从不曾问起过往，只想着眼下的一切便是最好的，不想她竟背负如此之多，当年的自己又是何等的年少无知。】

后来呢？

【似乎突然明白了一些】

你回来寻我，便看到十里红妆？自此再不复见，直至前段时日我在戎圩镇救下琮儿，若不然此生你都不会与我再见。

那你可否脱离冥教？就算为了琮儿。

离教一年，莫寒对我已有不满，当时我负气离开扬州，便是要同少主回冥教复职，谁知半路我发现自己怀了琮儿。

【言及此处多年委屈漫上心头，极力压抑，却也不免哽咽】

我只能再度离教去寻你，可是你……

【顿了顿，眼前氤氲着雾气，并不想让他发现】

我独自一人回到广州，背负家仇回到冥教，跪地恳求莫寒的宽恕。他为了控制我，应允我将琮儿生下，却也从我身边抢走了他。那段时间我性情大变，少主一心只想为我出气，派人查到了你，数月前他去扬州寻你，却在半路被人害死。

莫寒知晓后更加对我不满，他身边得杀手为了我毙命，已经没有几人可用。我为了从他身边夺回琮儿，只能答应他为他卖命，直到我死。

【再难抑制落下泪来，未来如何自己尚不能知，每日腥风血雨，更不知道何时自己便再没有机会看到琮儿】

【最后一句直击心底，若真如此，更不可能有安生日子，若哪日她出了事，自己又寻不到琮儿踪影，无疑，琮儿随时可能成为孤儿，这样的险如何能冒。】

你当真想到死都为冥教卖命？

如今我算是知晓你为何一定要将琮儿带在身边，可你也该知道如此带着并非上策，你为何不想着如何摆脱冥教？

据说我知，冥教处广南一带，据此千里之遥，若你将琮儿带回戎圩镇，你不怕再出变故？

【伸手替人拭去泪水，顺手将人揽在怀里，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承受如此之多，又如何不对外人产生防备？如今她也是处境两难，不禁长叹口气】

令仪，一定会有办法的，如今我知晓了前因后果，如何还能让你独自面对？我不跟争琮儿，却不得不为琮儿的安危考虑。

【自己虽知不能让琮儿跟着自己冒险，却舍不得让他离开自己，沈誉的话敲在心里，不知究竟该如何去做，踌躇不定难以抉择。直至被人揽在怀中，隐忍多年的委屈和对未来的不知所措喷涌而出，掩面而泣】

我不想这样的……我只要我的琮儿……

【这些年来铁石心肠，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这般哭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只是有莫寒在的一日，自己便不会如意】

我如何不想脱离冥教，只是冥教杀手广布，我如何能逃脱？

【任人在怀里泪如雨下，濡湿了衣襟，不停的替人拭去眼角泪水，多年的委屈，如此宣泄也好。】

今后让我保护你跟琮儿，冥教杀手再多，毕竟千里迢迢，我不信他会如此大费周章不断派人来取你性命，况府中有众多护卫，更有我在身侧，总好过你带着琮儿在他手下苟延残喘。

日后，你只管顾好琮儿，可好？

结。

————建元八年。秋————

【缓了心神从他怀里直起身子，将脸上的泪尽数擦干，生怕榻上的琮儿醒来，低低道】

现在还不行。

【家仇未报，少主又被人暗害身亡，自己如何安心去过自己的逍遥日子？况且他虽是琮儿的亲生父亲，可昔日之事如鲠在喉，这些年的委屈都因此而起，如何能说忘就忘。沉默半晌，重新开口】

莫寒生性阴鸷，他定不会放过我。

【如此以退为守，却非上策】

那你告诉我，你在冥教做什么？有无性命之忧？

【毕竟冥教亦正亦邪，未必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若是无性命之忧，或可另想办法。】

琮儿，我断不会让你孤身一人带他再去广州，你若非去不可，等我几日，处理完苏州事宜，我同你一道去广州。

【自己已经几次三番擅自离教，此番若再挑战莫寒的底线，只怕不止自己，连琮儿都会有危险。闻人发问，淡淡答他】

收集情报，我还不足以做他的杀手。

【再问后话面色诧异，抬头看他】

你是说……你去广州么？你的生意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