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

【被人当下一问，又扪心自问，自己当真不清楚？只是她若要因为报恩而以身相许，那自己断然是不会答应的。】

【不欲就此话题继续言说，转而道】

我渴了，那水……

【方才至今那水壶一直拽在她手上，见人背对而立，自己又不好伸手去取，也只得先行询问。】

【见人避而不答，后又伸手要水，身形未动将水从身后递给他。按约定，少主不出半月便会来此取物，本是心有牵挂，如今……是该到了回去的时候】

【想想他父母健在，又怎么会看上自己这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当真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又羞又愧，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自处】

【水是到手了，人却依旧背对而立，一时气氛尴尬。一番动作牵扯背后伤口，闷哼出声，不禁倒吸口气，想来往日真是身娇肉贵，爹娘护的太过周全。】

【微蹙眉，瞥了眼那丫头。】

疼……

【而后靠着大树，似真疼的眼也睁不开，费力的去拧开水壶。】

【兀自羞恼，忽闻人喊疼终究忍不住回身去瞧，蹲身帮人拧开水壶，眼眸并不往他身上瞅，只把水壶递给他】

若是可以走路，休息休息便回去吧。

【见人一脸不悦，显然是自己话语不当，惹她不高兴了，垂眸看了眼手中水壶，免礼喝了一口，而后撑着站起身】

走吧。

【出来之前本答应了家里明日回去，如此看来不若呆到判官笔交付，也免得母亲发现自己伤势。只如今再让她照料已是不便，唯有飞鸽传书唤砚台来此伺候。】

【一时静默无话，二人共乘一骑已是尴尬，打了马哨唤自己那匹回来，待马儿风尘仆仆赶来扶人起身上马】

还是快些回去吧，天热，伤口发炎就不好了。

【言罢一扬马鞭，顾忌他的伤势也不敢跑的太快】

【本是知交好友，到如今境地确实尴尬，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处理。背后伤口隐隐发痛，加之天气炎热，即便等砚台赶来，也必得明日一早，想来入夜之前还得去医馆再换一次药。】

【一路无言，随人往客栈去。】


结。

————建元四年。冬————

【夜里叫身侧的小丫头送了信去山梧客栈给少主，叫他第二日寅时在城门口等着自己，回房后心事重重，一方面为沈誉的随口答应生气，一方面因着自卑不想再去高攀沈家落人笑柄。既然他已经决定另娶而放手，自己虽已是不贞之身，也不想恬脸吵嚷着要嫁给他。大不了一辈子云游江湖，替父母兄长报仇，终生不嫁罢了】

【自己住在西厢，离沈誉的住处还有一段距离，寅时便起，拿过收拾好的包袱去马棚牵马，借口骗过门口小厮，一路疾行往城门口去。直到看见少主才勒紧缰绳，满面心事下绽了笑】

少主。

【思他几月前命令自己调查之事，一夹马肚】

到了城外我再给你言说。

【一路行至九华山，方才慢下脚步】

【让令仪留在扬州已过一季，想来以其能力，定然已得所需。大雪封路，心中记挂，便索性策马往扬州而来。入夜已深，放了两筒飞鹰教特制烟火弹，想令仪机敏，该当看到。不多时，另两发烟火弹燃起，知明日约见城门，遂安心于山梧客栈住下】
【翌日，城门之前，令仪侍女梧桐早已候住，闻得其立时过来，便也不再心焦，下马静待】

【远远得见一女子御马而来，唇角融了些许弧度，听她正如此前说过，外人前喊的是“少主”之称，便也不唤她令仪姐姐，只略微颔首，只是看穿她笑容之下愁绪】
【以她能力，果不必自己过多担心。只消息想来重要，却听她要求出城再言，便也依她】

【一路疾行，二人并未多言，九华山下停马时，才道】
说吧。

【心中慌乱，一路脑海中想的都是同一个人，心中恼恨他为何食言答应父母娶别的女子为妻，一边想着自己身世，孑然一身还背负血海深仇，只怕任何一个正经人家都不会采纳自己这样一个媳妇。虽理解他父母所为，却不想连沈誉自己都满口应下。怀中他赠与自己的玉佩还在，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仿佛一阵凉风都能灌进去似的】

【心不在焉行至九华山，闻言方才紧了缰绳停下马，眉目慌忙看向沈珉，收了思绪】

少主命我调查之事早已有了眉目。

【知他多半是情窦初开，亦未点名，权当不知】

那女子名叫洛凤凰，是春秋刀剑山庄之人，平日里几个兄长宠着惯着，性子活泼骄纵，却没什么坏心眼。

【言语中刻意避开沈誉，大仇未报，并不想让他知晓我二人的关系】

【她一路心事重重，自己如何不知？只淡淡听完所禀，并未追问更多，余下的，可以交给月娘她们去查，只当下，倒先弄清她遇到了何事为首】
【翻身下马，并至其旁伸手给她，示意二人暂歇，不欲再往前行。数年了解，知她并非轻易失神之人，这般模样定是有恙，出自于身或出自于心，正是自己要探知的】

【伸手自腰间取下一个荷包，内里隐隐散出伤药味道，递去道】
服了吧。

【言罢却见他只是轻轻应下，并未有所追问，暗道不像是他的性子，却也不多过问。心中对那洛凤凰猜测几分，大抵该是他喜欢的女子，却也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间不再过多关心，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心里暗恼，连自己的事情都搞不清楚，还瞎操心什么。思索间见他翻身下马，遂即捉住他的手顺势而下，落地站稳松开缰绳，任马儿吃草歇息。瞥目他手中荷包，不明就里】

我身子无恙，吃这个做什么？

【直直看着其眼，口中却不容半分质疑道】
若非有恙，一路心神不宁又是为何？
莫要说你是昨晚睡得迟了，我的令仪姐姐可是连夜浴血不让须眉之人。
【太了解她，若是开口直问，她定要搪塞，不如先断了她的后路，让她避无可避。且又不以少主相询压她，只当是姐弟谈心，无碍身份】

【将荷包收回，轻叹了一口气，又作势懊恼】
都怪沈珉无用，不能替令仪姐姐姐姐排忧解难。
【不过十六少年，故作如此老气横秋，倒也看着并不碍眼，许是背负得多了，也显得厚重】

【自己与他明面上虽为主从，但心底里却是拿他当弟弟来看，更何况同是天涯沦落人，自然要与他亲厚。自打与沈珉相认便多是自己照顾他，从未想过这个少年如今也有心思细腻的时候，果真是不同于往常了】

【轻轻一笑，试图避过他的问话，但闻后句却是让自己避无可避，见人懊恼，不由生出一丝愧疚。拉着他在树底坐下，冷风吹在面上，连眼睛都干涸些许】

是我自己想不开，又怎么能怪你？

【言罢垂下眸子，思忖半晌还是决定对他坦白】

我爱上一个人，可惜不能终成眷属。他父亲看不上我的出身，要他娶别的女子为妻。

【抬眸看着他，自嘲一笑】

他答应了。

【随之坐下，静听其娓娓道来。话意缓缓，眸色半垂，眼中的她不似此前所知，原来女子皆如此，遇情则伤，遇爱则罔】
【那笑看来却无比苦涩，抬手想要替她拭去泪水，却讶她并未流泪，手又轻轻放下，口中冷硬道】
他是谁？

【此时一心只想将那人血祭判笔，将那人心剖出交给令仪，而这边又不忍她过度伤心，放低声音】
此番无情无义之人，不必再去想他。

【一时无话，毕竟自己未经情事，不能开解于她。只是看她垂首模样心中难受，思定必不让自己心爱之人如此难过。竟是忽地安静，山中簌簌之声，听得真切】

【见人发问，依他性子必定要沈誉不得好死。虽然恼恨沈誉所作所为，却也知他许是迫不得已，想一想终究作罢，摇摇头】

不重要了，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故作轻松挤出一丝笑来，应下他的话，起身朝人伸出手】

起来吧，天色不早我们还要赶路呢。

【拉住他的手拽人起身，又打了马哨唤两匹马过来，方翻身上马。清风徐来，心中惆怅依旧未解分毫，却不知时光流逝，自己能否忘了他】

【她上马动作些许别扭，却又讲不清何处不妥，皱了皱眉，她既不愿说，自己便不会强迫去问。甚至不会动用醉欢楼的力量去查，她不喜欢也不愿意】
【将此事放在心上，眉间紧锁随她安排上马，不再多言】

【既知她有此事，当不会坐视不理，这并非沈珉的性格，对亲人，肝脑涂地】
（别让我知道你是谁，否则定让你以命相抵偿她）
=============结。

————建元八年。秋————

【眼睁睁看着沈誉将琮儿带走，那一瞬仿佛天地都要崩塌了一般，少主的死、莫寒阴鸷的面孔，自己拼了命才将琮儿从他手中夺回来，本以为得到了一切，却在他两指之间毁于一旦。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只得等到两个时辰之后，才上马往苏州去】

【一路不停直追沈府的马车，终于在九华山一处驿站寻到了沈誉的踪迹。站在远处暗暗看着门口的马车，确实是沈府的无异，进了驿站询问小二，方知有两个男子带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小男孩在楼上住下。叫人在隔壁开了一间客房，提裙上楼】

【天色不早，琮儿离开自己想必哭了一整日，此刻累极了定要睡着。没想到隔壁灯火未灭，一时忍不住想看看琮儿的小脸，正欲推门而入，却听见沈誉的身影，手下一滞，便站在了门口】

【也不知哪不对，琮儿不似往日乖巧，一路哭闹，直至晚间哭累了方停歇。令砚台就近找了住处，给孩子喂了些吃的，就见他昏昏欲睡，只是口中仍在小声抽泣，也不知这是受了多大委屈。】

【自知晓这是自己亲生儿子，便是见他哭都有些揪心，抱着人在怀里哄着，好不容易讲了个他感兴趣的故事，方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只眼角余光瞥见门外声影。心底长叹口气，她终究还是追上来了，只是自己要如何同她平心静气的交谈？】

【将琮儿放在床榻之上，掖好被角，于其额上轻吻，叹道】

琮儿，你说你娘怎么才肯原谅你爹呢？

【看了儿子半晌，方轻声去开门，见到门外人，并不意外】

我就知道困不住你，进来吧，孩子刚睡下。

【门被人轻声打开，并没有说话，径直走到琮儿身边坐下，纤指抚摸着他的额发，看着琮儿熟睡的小脸上似乎还有泪痕，并不想吵醒他，轻声】

他哭了多久？

【心中虽恼他这么做，但并不想在孩子面前同人吵架，闻言轻哼，压低了声音】

知道困不住我，为何还要带走琮儿，我是他的母亲，是他身边最疼爱他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