藁街

【衣领松动的一刹，他似濒临溺水之人终于抓住救命的浮木一般，拼尽全力大口吸着空气。胸腔的剧烈起伏鼓入深秋的冰凉气息，却也拨开他脑中几分混沌醉意。】

【男人的嘲讽带着慵懒，气定神闲地操控他如同操纵一场牵丝戏。少年愤恨地偏头啐了一口，纵是挣扎着扭打他却也被他牢牢禁锢在手里寸步不能移。】

是！我没本事！却又干你破事！

【赌气一般咒骂出口，家教礼数早随着那一日的通天火光燃烧殆尽。他甚至快忘了自己姓甚名谁，日日醉倒在梦里，恍惚间看见的少年郎还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像是第三者冷眼旁观着他人的故事。待到睁开眼时，除了孤寂与黑暗时刻讥嘲他等着随时将他完全吞噬，他再也找不到任何希冀。】

【他原本活得好好的，却总有人愿意去干涉他的生活。上次丰乐楼的恶霸也是，这次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陌生人，如若上天安排他一个人在角落里自生自灭咽了气倒也还好，偏偏旁人的招惹使得他连一心求死的意愿都走得磕磕绊绊，何其可悲。】

我生气自己没本事，可我又能改变什么……

【终是放弃挣扎，少年的话语低沉得似要没入尘埃。他的眼底忽然有些氤氲，雾蒙蒙地渐也望不清自己的脚，这双脚，今后又要迈往何处，他真的不知……】

【少年偏头啐了我一口，分毫没有激起我的怒气，不过只是将手上的力道一重，告诉他，此刻的生死，尽在我手中】

你这样的破事，我就喜欢管一管。

【一手捏住人下颌，与平常挑逗女人的手劲不同，一点也没留力气】

本事难道还要靠别人给吗？
我不知道你因何如此，可若说不幸——
这天下难道只有你一个？

【男人的手指生了粗粝厚茧，窟于他下颌似砂砾摩挲般火辣辣地疼，他的力道同身量毫无二致，仿佛要将少年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尽数捏碎了去。】

【少年气恼，却无奈气力比不过他，只能任由他带了咄咄逼人的架势一句句反问。却也奇怪，那些话语起先听来不甚舒心，细细斟酌起来竟如同劝诫一般。少年终知他一番好意，渐也不再挣扎，只是颓然低了话音】

我也并非从未想过，若是抛却仇恨重新做人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可我太过无用……直至近日我才明白，自己离了家人竟什么都不是……

【许是自小被护在羽翼下太久，从来都是要什么伸手就来。打记事起父亲便从不让他拾那些刀剑，只是有意培养他经商之道，希冀来日可将家业传承于他。】

【如是一想，倒有个念头油然而生，急道】

是了！我想学剑！我也想如你这般习得一身武艺，唯有这样才能变得不再懦弱，才能保护珍视之人。
你可知这天底下何处为剑派之宗？

【少年的眸子亮如星辰，望向对方时尽是渴求】

【挣扎渐无，话音入耳，心中已是通透。】

【这少年一点便通，总算是没浪费我的时间，长眉一扬，松了他衣领】

剑？

【我为用刀之辈，虽说对剑无感，却也不会问他为什么只想学剑。人之所好，早有注定】

【解下腰间葫芦，将酒灌去近半，尔后拿袖子随意擦去嘴边酒渍后，方道】

唔…你往昆嵛去吧，那兴许是你的归处。

（昆嵛？）

【记忆中，彼时的袁府火光似血般弥漫天际，刀剑碰撞的清脆声响骤然自院内炸开愈演愈烈，夹着屋外此起彼伏的凄惨求饶将他从梦中惊醒。】

【他卧躺在床一动也不敢动，一想到外头不明所以瞬间化为修罗地狱，而父母仍不知安好与否，心里便如刀绞。待闻得急促脚步声近至门口，他闭紧了双眼以为性命将绝，却听见一记闷哼并着几道血液溅于窗纸，迷茫中破门而入一抹白影，语声沉冷道已然无事。】

【来不及言谢，只匆匆询了他来由，那人留下四字：昆嵛弟子。】

【是了，昆嵛，他怎就忘了当夜路见不平将他从贼人刀下捡回一条命的恩人，正来自昆嵛。】

【少年宛若醍醐灌顶，夺过男人手中葫芦仰头闷了一口，而后丢还于他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去，徒留男人错愕望于其远去身影，怔了怔，而后唇间迸出一声笑意。】

——结——

承平十年 春

新春佳节，京城繁华不似家里那种小地方，人潮拥挤，热闹非凡。跟着萧胤堂来一趟也算是开开眼。

才约好辰时在藁街见，他到了，却还不见萧胤堂。于是就站在一旁等候。

街上都是不同于本朝人的面孔，异域风情浓郁。

突然不知哪里激越的胡琴响起，然后街上的人全部往音乐声起涌去。他跟着走了几步，“哎呀”一声，就感觉有人撞到自己，伸手扶了一下。

“姑娘没事吧？”

佳节到，我却早早关了店，放店里的伙计都出去过节，又婉拒了郭叔的邀请，自己一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冷冷清清的想想就可怜，过节就该热闹些，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

藁街上买了个丑丑的面具戴起来，被人挤着往一处去，不小心就撞了人

“没事没事，撞到您了…”

听声音是个妙龄女子，但因为对方戴着面具，看不得真颜，也猜测不出到底多大。

虚扶她一把，然后微微退了半步拉开距离。

“无妨，这会儿人多，姑娘还是小心些。”

方才那一下撞偏了面具，眼睛被挡住，什么抖瞧不见。伸手把面具推上去，顺手理了理乱掉的发

“没想到这边这样热闹，是该小心一点…”

又道了声谢就想走，没想到居然还扭到了脚，咬着下唇神色有些扭曲，到底要不要向人求救？这样守礼的人，可别以为我是故作柔弱有什么非分之想

见她伸手推起面具，露出一张俏颜，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

当真一副好容貌，怪不得要以面具遮挡，不然免不了要引人狼视。

不过她道了谢却没离开，反而拧了眉低眸看着。

“姑娘可是扭到了脚？”

以为只是扭了一下当无大碍，试着动了下却疼的很，蹙眉抬首，看见一张俊秀的脸

“嗯，方才不小心…”

很想请他扶一把，可到底男女有别，实在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姑娘欲去何处？”

伸手护在她身边隔开人潮，拘礼不敢妄自去扶。

“方便的话我送你过去。”

察觉到他的好意，颔首轻笑，算是对他的谢。乐声愈响，不得不跟着提高音量

“我还没想好要往哪儿去…”

这话出口便有些想笑，到底忍住了。不好一直这样站着，只能把之前未尽的话补全了

“劳烦公子，可否扶我到街边去？这里的人太多了，我怕我又站不稳。”

失笑摇头，本以为她此行有目的，却不想只是随意走走。

念及萧胤堂一直没出现，离开一会儿应该也无大碍，于是颔首，伸手托住她的胳膊。

“你慢点走，不着急。”

“多谢你。”

扶着人的手臂一步一步挪，走的这样慢，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脸色发红，走了好一会儿终于远离了人群。

说来也巧，前头不远就有家医馆，又多耽误了这位公子一会儿，托他送我去了医馆才与人道别。

结————

----------承平十年秋----------

【临近中秋天越发凉爽，我蔫哒哒的跟在齐卫均身后哈欠一个接一个。难得沐休之日，却一大早被这货叫了出来】

【藁街靠近南城门是胡人聚集之处，就连店铺的装潢都积聚异族情调。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跪坐其上左顾右盼，我们来的时间早，店里还没有几个人】

【不大会有漂亮的胡姬奉上先煮的奶茶，奶酪奶豆腐风干的牛肉等等小食。我端着杯子喝了一口一股浓浓奶腥味混着不知道什么肉磨成的肉粒，味道有点怪】

【我放下杯子又捏了一颗奶豆子，酸酸的味道好像隔夜的搜饭，我怀疑我被这货给坑了】

【这些日子在家清粥小菜吃的厌烦，我听同校的弟兄说，藁街的烤肉特别的与众不同，连用的配料几乎都叫不出名字，一时兴起就约了陈钤出来瞧瞧。只不过这种没有丝毫文雅风气的场面不适合魏钰，不然也一并叫上】
【店铺胡姬穿着打扮颇为大胆，露着胳膊带着铃铛，若是书院的夫子，定要念叨什么非礼勿视。我见陈钤皱着眉吃着奶豆，担心他一言不合就要走，感觉点了烤全羊，又要了马奶酒，装作一副很熟客的模样】

怎么样，这里跟京城的酒楼相比是不是格外豪放

【我说着就着杯子喝了羊奶，一股子腥味冲鼻，差点没吐出来】

【齐卫均一出手便是一整只的烤全羊，着实豪气的很。不过从这些小食味道我实在难以对烤全羊报以太大的期待】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对齐卫均表示了下不屑。看来受不了奶腥味的不止我一个人，这让我平衡了不少。胡姬站在门边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话，紧接着便听到一声粗狂的吆喝声】

【门外一只剃宰干净的羔羊已经架起在点燃的篝火之上，只是等待的时间很是漫长。饿的实在厉害便捏着一块肉干慢慢的啃，只是这玩意又咸又硬的……斟酌再三只好又捧着奶茶碗喝了起来，大半碗过后倒也砸吧出几分的味道】

【只听说胡人举止豪放，这烤羊的架势确实与我等不同，从门口瞧见他们撒了不知名的调料，不多时便肉香扑鼻，这般闻着看着连带腥味的羊奶也觉着美味起来。我见陈钤喝着奶茶甚是无聊，便同他闲扯】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听说州桥夜市将会筹备庆典，你跟令妹是否也去凑凑热闹？

【未聊许久，烤好的羊架到两人中间的矮桌还“呲呲”响，跪坐半晌，我一下子直起身，想下手去撕烤羊腿】

【日出之后街市之上热闹起来，眼神之往外飘。嘴里嗯嗯啊啊的迎合着，其实并不很清楚齐卫均说了什么，直到他提及陈柠，才猛地回神】

一个尉迟雪不够你惦记？我警告你，少打柠儿的主意，否则……
我告诉尉迟峰你欺负他妹妹

【我阴兮兮的威胁齐大头，也并不在意是不是反应过度。反正在我眼里齐大头是配不上陈柠的】